皇帝派個人來見他,正式的旨意沒有,私人的書函也沒有。
光是派個人在他面前口頭表揚兩句,再賜一點東西.....一百兩黃金,照理說也不少了,但相比于徐鵬舉心中的預期,明顯還是低了一點。
或者說,他所預期的并不是財帛,而是更高的權力。
「這算什么?」
徐鵬舉不避諱眼前是皇帝的特使,以抱怨的口吻說道。
駱安道:「此乃陛下的恩賜。」「呵,謝陛下賞。」
徐鵬舉嘴上說謝賞,但其實好像對此賞賜很是不屑。
駱安突然感覺,魏國公好像對當今的嘉靖帝很不敬,難怪誰來你都不見,感情你是目中無人?
到底駱安不是政客,他聽命辦事還行,讓他去應付這種場面事,還是跟南京守備級別的搞一些政治上的事,他明顯有些局促,但眼下朱浩還沒走出來說話。
跟以往一樣,不管朱浩做什么,都是先找個人在前面當排頭兵,等實在談不下去了,朱浩才會出來收拾局面。
徐鵬舉一擺手,身后便有人去到送禮的人面前,把禮物都接了過去。
徐鵬舉道:「陛下賞賜后,還有旁的事交待嗎?」
駱安道:「魏國公,此乃陛下的恩賜,就算你不上表謝恩,也該有所表示,而不應該......如此懈怠。」
徐鵬舉嘆道:「鄙人一介武夫,不懂什么禮數,若是足下認為鄙人懈怠,那就是懈怠好了!」
說完轉身便要走。「等等。」駱安將他叫住。
徐鵬舉這才重新恢復了那高高在上的臉色,坐回到了墊子上,一臉自信笑容道:「有話還不快說?」
看起來老成持重,但其實也不過是二十歲出頭的青年,莽撞卻還以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
駱安正要說什么,朱浩走了過來,笑著示意駱安稍安勿躁,接下來我說就行了。
駱安松了口氣,立到一邊去。
徐鵬舉瞪著朱浩道:「你是何人?」
朱浩笑道:「本人姓朱名浩,字敬道,湖廣安陸州人士,祖父朱明善,乃大明錦衣衛千戶。不才,頭年里的殿試,得一甲第一名。」「狀元?」
徐鵬舉面帶疑惑,「你是朱浩?你不是跟楊家的女婿一起來的?沒走嗎?」
一句話,便說明他對余承勛一行的情況很了解。
先前徐成勛費了那么大力氣都沒見到徐鵬舉,但其實徐鵬舉暗地里已調查過余承勛的情況,這說明他在內心做過考量,覺得投靠楊廷和不是什么明智選擇。
朱浩道:「哦,他先走了,我還沒走。」「你.....」
徐鵬舉又站起身,瞪著駱安道,「你怎么把楊中堂的人帶過來了?你到底是站哪邊的?早知這樣的話,本公就不來此白費口舌!」
言語間還生氣了。
朱浩笑著壓壓手道:「魏國公稍安勿躁,其實我是陛下的人,不然怎會跟駱鎮撫使走在一起?我這里還帶來了陛下的御旨。」
徐鵬舉一臉疑惑。
這御旨不是由駱安帶來的,而是跟余承勛同行的朱浩帶來的?
朱浩拿出兩份東西,擺在徐鵬舉面前,道:「這里有兩份圣旨,你可以任意選擇其中一份,當做是陛下對你的御旨。」
徐鵬舉怒道:「你鬧著玩呢?」
「這可不是鬧著玩么.....既然魏國公不想閱覽,那我先給你大致說明一下......這一份,是陛下調你去西北當總兵官的調令,至于是哪個地方,暫時沒選定,聽說最近宣大地面上不太平,或許讓你去守一下宣府鎮,責任重大......」「砰!」
沒等朱浩說完,徐鵬舉一巴掌拍在桌上,不料那桌子不是一般的木桌,紫檀木制成,堅硬無比,手拍上去之后發出一聲悶響,徐鵬舉頓時把手縮了回去,顯然是吃痛了。
朱浩笑道:「國公別著急啊,還有另外一份,是讓魏國公繼續留守南京,甚至讓你領中軍都督府事,陛下還會派一位協同南京守備前來,好像是跟你還有些交情的懷柔伯施瓚,你意下如何?」
恩威并施。老一套。
招不在老,管用就行。
徐鵬舉臉色陰晴不定,身后跟著個老幕僚和一名力士,二人似都有話說,但礙于有皇帝的人在場,不好隨便亂說話,臉色卻很著急想要去加以提醒。
朱浩道:「當然,魏國公也可以不選擇任何一份,繼續維持現狀,不過以魏國公年輕氣盛,只怕缺少歷練,連楊閣老都在外人面前提過,說是想讓魏國公到西北去歷練一番。」
徐鵬舉氣息粗重:「你這少年郎,既是跟楊閣老的人一起來的,作何會跟錦衣衛的人走在一起?」
朱浩聳聳肩:「沒跟魏國公說嗎?我祖籍湖廣安陸州,與陛下乃同鄉,另外我還在王府中讀書多年,與當今陛下一同成長。」
「呵!就這樣,楊閣老還會信你?真是見了鬼。」徐鵬舉好像聽了個很逗趣的事,竟然笑了起來。
朱浩也笑了笑:「隨魏國公怎么想.....反正我早認清楚了現實,跟著楊閣老干,雖說在文官中聲望能不錯,但奈何不是長遠之計,誰知道楊閣老幾時就致仕了?那時我恐怕連個屁都不是。」
「魏國公見諒,我也是武人之家出身,本來還想著繼承家父錦衣衛百戶的職位呢。家父去得早啊。欸,對了,魏國公可有聽聞最近唐寅唐伯虎在西北取得軍功的事?聽說朝廷還委命他為宣大總督......實不相瞞,這位唐伯虎,是我的老師,在王府時,教陛下和我讀書的。」
徐鵬舉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
朱浩廢話是多,但卻表明了一個態度,那就是跟著楊廷和干,不如跟著皇帝干。
鐵打的皇帝流水的首輔!
楊廷和現在是可以在朝呼風喚雨,但絕對沒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再說大明的臣子也不流行造反,光是勛貴這一塊就不會答應,若是楊廷和非要擁立皇室旁支來做這個皇帝,明顯也師出無名。
反而皇帝要讓楊廷和滾蛋,好像就是一句話的事。
朱浩道:「魏國公見諒,我這人就是如此絮叨,今日我就要跟駱鎮撫使北上還京,你還是早做決斷,你看是選哪份?要不不選了?維持現狀?成國公那邊可還挺著急要回南京來的....話說他在北方也有些年數了。論聲望,他也不淺,但就是不知還能活幾天,回頭這南京守備職位還不定要交給誰。」
「欺人太甚!」
徐鵬舉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發作了。
差點就要爆粗口,甚至讓下面帶來的人上來把朱浩揍一頓。
一個狀元郎,就算真是朝廷棟梁,也是皇帝的人,敢這么在大明封疆大吏面前說話?這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連駱安都為朱浩捏把汗。
先前駱安不敢把話說重了,也是考慮到這是在南京,屬于徐鵬舉的地頭,鬧不好都不能平安離開南京,為何要在離開之前惹這么個煞星?知道他想當墻頭草,讓他當就好了,何必還要自觸霉頭?
朱浩嘆道:「魏國公的心情,我很能理解,我說這些,其實也都很無奈。」
「你想啊,陛下才剛登基,身邊人手非常單薄,若是誰對陛下表忠誠,那陛下就會用誰,有關你的事,還是懷柔伯在陛下面前提過的,陛下對懷柔伯卻還是很信任的。話說這都是早表心意,早得益 ,在這件事上,我看成國公做得都比你勤快。」
徐鵬舉氣惱道:「陛下登基后,本公明明已寫了道賀的賀表,陛下還做了批復,怎叫不勤快?身為南京守備,難道你讓本公擅離職守,親自到京城道賀嗎?」
眼前徐鵬舉看起來囂張跋扈,但其實是色厲內荏,心中虛得很。
楊廷和那邊他已經得罪了,已沒法歸附,現在只能指望皇帝把他當自己人,但只是面對兩個皇帝派來的,不知是什么路數的兩個人,他又不想把心思表露太明顯。
就只能在這里裝腔作勢。朱浩很清楚。
歷史上的徐鵬舉,是個做不了大事的窩囊廢,歷史上嘉靖三十九年二月所發生的振武營兵變中,徐鵬舉作為南京守備直接撂下軍營自己跑了,多日不見人影,被滿城尋他的作亂士兵稱之為「草包國公」,也算是丟了徐家先祖的臉。
這種人,根本就是欺軟怕硬的主兒,朱浩從一開始就能把握他的心態,把皇帝搬出來,由不得他不屈服。
朱浩道:「魏國公那份賀表,我看過了,辭藻虛華,應該是找人代寫的吧?說實話,水平真不怎么樣!你讓我來寫,都比找那人寫得強......咱還是落回正題上,選哪份圣旨?」
徐鵬舉怒道:「本公一份都不選。」
朱浩道:「哎喲,那可就麻煩了,余懋功已在回京路上了,你再想見他都難,要不你有什么要對楊閣老說的話,我代你傳達?」
「你這小子,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是不知好歹啊!」徐鵬舉恨得牙癢癢。
身后的力士也有過來要揍朱浩的意思。倒也沒要動刀之意。
關鍵是面前還站著錦衣衛的人,再說了,南京是徐鵬舉的地盤不假,但這宅院卻是錦衣衛先布置人手的,在這地方動手,誰吃虧還不一定。
朱浩嘆道:「忠言逆耳,魏國公,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請問選哪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