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結束。
沒人反對唐寅接任宣大總督,但兵部尚書彭澤和內閣次輔蔣冕還是提出一個總前提,那就是必須要等居庸關戰報徹底厘清后,再做最后的決定,以防宣大周邊軍心有變。
朱四難得沒去爭,雙方默契地達成共識,卻是在楊廷和不在朝的情況下。
楊廷和府內。
太醫薛己得皇命前去府上為楊廷和診病,太醫院被朱四收割一波后,現在薛己已成為兩院判之一,正六品,僅在正五品的院使一人之下。
薛己跟楊家淵源很深,他為楊廷和診病后,未等離開,外面已有人前來拜訪,卻是蔣冕和彭澤。
「陛下讓兩位老大人來問老爺意見,這是拜帖。」
下人將拜帖呈上。
楊廷和擺擺手示意薛己自便,不用管自己。
薛己出門的時候,正好跟彭澤和蔣冕擦肩而過。
楊廷和書房。
彭澤和蔣冕落座,而楊廷和則披著一件寬大的袍服,不時咳嗽兩聲。
看樣子,不像是裝病,倒像是真的病了,那張憔悴沒有絲毫血色的臉,不像是能裝得出來的。
「.…情況便是如此,要阻止唐寅繼任宣大總督,非要介夫你出馬不可。」蔣冕表明了現在他的為難。
不是我們不想阻攔,是實在阻攔不了。
唐寅突然從我們口中禍國殃民的女干臣,變成了大功臣,皇帝正覺得揚眉吐氣,這時要讓其收回成命,并打擊皇帝那爆棚的自信心,非你楊介夫出馬,拿出之前阻止皇帝拍賣煤礦的氣勢來。
或許只有這樣…才能勸諫成功。「咳咳……不必了。」
楊廷和擺擺手,「事已至此,為何要阻止呢?若居庸關的戰況屬實,那唐寅的確.…是個能臣。」
蔣冕苦笑了一下。
讓楊廷和承認對手強,心里估計要承受不小的打擊吧?
楊廷和突然望向彭澤,問道:「查清楚了嗎?唐寅在居庸關所用戰術,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現在,楊廷和還在糾結唐寅的戰術布局。
明明以往大明與草原部族交鋒中,出兵從來都不會討什么便宜,大明擅長以城關為依托進行防守,主動出擊還能取勝,且唐寅竟然也認為自己能夠取勝,定跟先前所提到的用火藥點燃炸敵有關。
彭澤道:「據說是用一種大的天燈,把人送到天上,再用一種可以開山劈石的火藥制成炸藥包,于夜色掩護下將之從天上拋下去……」
「嘶…」
蔣冕聽了吸一口涼氣。這算什么戰術?
唐寅難道是個擅長堪輿玄空的術士?罵人的時候才說你怎么不上天呢!現在唐寅真讓人上天了?
楊廷和搖頭苦笑:「是否有查過安陸州當年剿滅江贛盜寇的戰事.…唐伯虎領兵時,所用戰術是什么?」
蔣冕心想,這算是給彭澤出難題嗎?
當年的事,只在小范圍內傳播,就算當年興王府和地方官府都奏報過,但年代久遠怕是查不出來了。
「有查過,也是用火藥,乃以人力送至城外,在夜色掩護下襲擊敵營得手。」彭澤顯然提前做過功課,或是得到楊廷和授意去查這件事,因而能順利對答。
「那就是了。」楊廷和嘆道,「難怪唐寅要舍近求遠,頂著朝中那么大的阻力,派出兵馬先去誘敵,甚至不惜己方出現一定折損!要是沒有陛下的回護,估計也就沒有前日這一戰了。咳咳…」
說到這里,楊廷和又劇烈咳嗽起來。
蔣冕道:「介夫,那現在我們是要將唐寅用在西北,節制軍務?他一介舉人,入朝當官不過才一 年許,就這么提拔,只怕會步前朝后塵啊。」
以蔣冕的意思,咱不能這么放任唐寅以火箭竄升的速度升官吧?
那唐寅下一步,不就成了劉瑾、錢寧、江彬之流?
楊廷和沒回答這個問題。
顯然在楊廷和看來,或者說在世人看來,唐寅跟江彬之流還是有本質不同,到底唐寅是正統文人出身,還是帝師,人家就是有本事,西北取得的戰功,也是靠真本事換來的,想要打壓總要有個理由吧?
「中堂,若是以唐寅總制宣大周邊軍務,那陳禹學,該如何安置?「彭澤現在更在意如何安頓自己的黨羽。
過去半年時間里,陳九疇算是頂著巨大的壓力干宣大總督,結果現在無功無過便被人輕易取代?
不會連個安頓的地方都沒有吧?「此事日后再議。」
楊廷和并不想此時談這個問題。他已經很累了。
或者說,面對西北軍務,他已心力交,無法再應付復雜的人情事。
不出意外,楊廷和上奏,以自己年老多病為由,請求致仕歸鄉。
若說以往楊廷和的請辭都帶著一種惺惺作態,這次他是真的有了歸隱之心。
但皇帝仍舊沒有同意,繼續嘉獎楊廷和,給其賜了不少財帛,說是慰問之用,讓提督東廠的黃錦帶人送過去,顯得極其禮重的模樣,送的過程敲鑼打鼓,好似要對外宣揚楊廷和的豐功偉績。
楊廷和覺得小皇帝很難纏。
或是現在朝堂上真少不了他這個主心骨,即便西北問題上,君臣間矛盾點有很多,最后看起來也像是皇帝得勝,但其實只要他楊廷和一句話,就能把唐寅給拉下馬,但這次楊廷和沒這么做。
居庸關的捷報,冬月二十二傳到南京,朱浩從駱安那兒,知曉了詳細情況。
此時朱浩仍舊沒從南京動身返回京師。有關南京的工坊布局,他一直都沒完成,不過他已準備起程,只差最后一步,就是見徐鵬舉。
有了居庸關的事,還有唐寅順利晉升宣大總督,朱浩終于有底氣讓徐鵬舉拋頭露面了。
他特地讓駱安派人去魏國公府,直接以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的身份,邀請徐鵬舉到城內之前黃瓚安排接待朱浩和余承勛的別院相見。
邀請函給出了確切的日期,即冬月二十四,而朱浩也準備在二十四這天下午動身回京。
「……先生,卑職看來,魏國公未必會來。他在朝廷形勢不明朗時,定想著渾水摸魚,只怕還琢磨著跟咱談條件。」
以駱安這兩月來對徐鵬舉的認知,歷代魏國公長期駐守南京,想的都是如何保全己身,這樣相當于江南兵馬統帥的人物,不是說你皇帝想拉攏就能拉攏的,他支持誰,誰就有可能會當皇帝。
雖然南京守備勛臣受南京守備太監和南京兵部挾制,但軍中多數將領都是其親信部下。
南京兵部如今并不在楊廷和控制下,前南京兵部尚書王守仁因父喪守制后,現在南京兵部尚書是廖紀,此人在大禮議中并沒有堅定站在楊廷和一邊,甚至推崇過張璁的主張,其人也會被楊廷和忌憚,若是按照歷史發展,此人將會在年底被言官參劾,卸甲歸田。
也就是說,現在南京守備太監和南京兵部,暫時看起來皇帝都隱隱將之掌握手里,西北又出現了唐寅崛起的變故,若徐鵬舉執意不見,駱安走了,那徐鵬舉定會知曉自己就是下一步被皇帝針對的對象,他只能試圖靠攏楊廷和……但外間傳聞中,成國公朱輔又在京城經常密會楊廷和……
那他最后的選擇,必須要往新皇這邊站。
二十四當天臨近午時,徐鵬舉登門。
前呼后擁,帶來的軍將 足足有上百名,大概他要防備被新皇直接拿下問罪奪權,所以對自己的安全非常小心謹慎。
可當他帶著幕僚進入庭院,見閣樓只有駱安和一名少年,這才放下心來,讓身后跟著的兵士退到院子外。
「在下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駱安,見過魏國公。」
駱安對徐鵬舉行禮。
徐鵬舉見駱安腰間連佩刀都沒有,頓時放下心來,近前后微微點頭,目光只是掃了朱浩一眼。
他沒把一旁站著的少年郎放在眼里。
徐鵬舉闊圓的臉盤,一看就不是那種帶兵的材料,大概像他這級別的勛貴,到了一定年歲,都會養尊處優。
坐在預設好的座位上,軟墊都是徐鵬舉的人帶來的。
「足下,據說有陛下詔書?」徐鵬舉帶著幾分傲慢喝問。
區區一個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他還真不太放在眼里。
大明的勛貴可說是超脫于朝堂秩序的存在,尤其像徐鵬舉這樣世襲的勛貴,他們家族背景雄厚,朝中勢力遍布,五軍都督府內誰都連著親,可不是張家兄弟那樣的幸進之臣能比的。
徐鵬舉對比張家兄弟,有點像貴族和暴發戶的區別。
駱安道:「陛下有旨。」
徐鵬舉一聽,還真有,隨即他只是起身,拱拱手便準備接旨。
駱安卻沒有紙面上的旨意拿出來,只是以口宣的方式道:「陛下口諭,魏國公鎮守南京有功,于擁立君王之事上出力頗多,酌情賞黃金百兩、玉如意一柄。」
說完,駱安指了指旁邊幾個捧著木匣之人,意思是,給你的賞賜都在那兒。
「嗯?」
徐鵬舉本以為有多正式,還想泰然處之。但聽了駱安的話,卻怎么都沒辦法坦然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