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話一出,楊廷和便感覺自己好像押對了。
小皇帝的目標果然是楊一清。
自以為做事機密不露痕跡,卻不知你要跟楊一清會面,這種事你能瞞得住朝中人,你能瞞得住我一個內閣首輔?
想讓楊一清回朝?
等他死了以后吧!
蔣冕繼續道:「陛下之意,如今廷推人選可是還要增加一人?若再行變動的話,只怕要費一些周章,臣以為只以一人入閣為好。請陛下欽準。」
言外之意其實是在要挾皇帝。
我們同意劉春入閣的條件,就是你不能再提出增加內閣人選,算是「各退一步」。
朱四道:「朕之前一直在尋覓有能力的前朝老臣,若是他們同意回朝的話,朕還是要為他們留個位置的…」
蔣冕禮貌回道:「此等事,以后再議也不遲。」
也不是堵上你把楊一清和謝遷等人召回京師的途徑,我們說了,再議。
但那時我們是否同意增加內閣人選,是不是要繼續據理力爭,兩說。
至少這次,你別再提什么讓楊一清回朝入閣之事,就算他回朝,也往六部里給安排,請不要干涉我們內閣的運行。
「好,那此事就這么定了吧。」
朱四環視一圈,問道,「諸位卿家,對于劉學士入閣,可還有異議?」
言語間聽不出是喜是悲。
換作是對普通皇帝,比如說朱厚照說了這話,那楊廷和等人都要琢磨一下,不會是中了皇帝的圈套了吧?
或者皇帝本來的目標就是讓劉春入閣?
但現在對象是朱四。
朱四當皇帝后,一反常態的舉動可太多了,朱四越是表現出積極的樣子,文官反而越喜歡配合。
你這假當皇帝的不是喜歡這么做嗎?
想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我們成全你便是!
「臣等無異議!」
群臣皆俯身作答,看得坐在龍椅上的朱四一愣一愣的,隨即想到什么,不由啞然失笑。
沒有任何懸念,劉春入閣之事敲定下來。
劉春將以文淵閣大學士兼禮部右侍郎的身份入閣,排次將會在現有四位閣臣之后,排在第五位。
因為內閣人手多了起來,自然會有朝臣認為,皇帝想把排在前面四位趕走一個。
楊廷和不會退下去,費宏剛回朝不久,加上費宏還是內閣中的「中間派」,是小皇帝要極力拉攏的對象,所以也不會退,那若是內閣要有人退下來的話,基本就在蔣冕和毛紀中來選擇。
而往往次輔大臣,也就是蔣冕,是比較危險的存在。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要開刀基本就是從他入手。
一個部門中二把手往往做事是最多的,但遇到什么事,也最容易被針對,大概任何一個時代,都逃不出這規律。
劉春入閣之事定下來后,對此最為意外的反而是劉春本人。
倒是孫交對此好像早就料到了。
孫交大概弄明白了小皇帝的套路…
以劉春入閣為幌子,或者說讓楊廷和以為這是幌子,暗地里卻派人跟楊一清溝通,讓楊廷和覺得小皇帝的目標其實是讓楊一清入閣,以此讓楊廷和做出一定的妥協,同意讓劉春入閣…
兜兜轉轉,最后目的還是那個目的,但事情看起來,就比那些蠻橫直上的舉動要有技巧多了。
盡管孫交也不太確定這件事一定能奏效,或者說他也不知道朱浩哪兒來的自信敢確保能把劉 春推進內閣,但現在看起來,結果是好的。
劉春入閣,翰林院的人算是徹底炸鍋了。
總體來說…
支持多于反對。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楊廷和黨羽。
再說了,我支持楊廷和,難道就不能支持劉春?劉春好歹是翰林學士,還是執掌翰林院的學士,平時跟這些翰林接觸最多的人就是劉春,再加上劉春這兩年待人和善,很多人覺得跟劉春的關系不錯。
劉春入閣,許多人都覺得自己有機會靠跟劉春的良好關系上位,自然對劉春入閣之事就很推崇。
翰林院的人都跑去跟劉春道賀。
唯獨楊慎沒有去。
好像這件事跟他沒任何關系,如今在翰林院中,雖然也有人為楊慎做事,但卻總感覺少了余承勛和朱浩在身邊時那種圓潤自如、如臂指使的感覺,做事有人可以商議,偶爾還可以插科打諢,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用修,為何你未去見劉學士?」
楊慎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發呆,一人走了進來。
居然是剛以翰林學士接任翰林院事的石。
石斑作為曾經的吏部尚書,很長時間都只是作為一個不痛不癢的翰林學士而存在,之前他以詹事府詹事的身份管理詹事府,但詹事府的主要職責是栽培太子,現在皇帝年少且剛大婚,沒聽說皇后和后妃懷孕,就算生下皇子也要八歲才能出閣讀書,所以處境非常尷尬…
隨著劉春高升,石斑終于有了實缺,不用再像以往那般只能管經筵日講之事。
楊慎起身:「石學士,您這是…?」
石斑顯得很隨和,笑道:「剛得到朝廷調令,說要我過來掌管翰苑事務,結果來了后,發現所有人都去賀劉學士入閣,我這不就到處走走看,就看到你在這兒發呆。」
現在的石斑,有點墻倒眾人推的意思。
作為曾經的吏部尚書,何等的位高權重?
但當了不久就被撤換下來,足以說明在皇帝和楊廷和眼中,石班并非什么有能力的大臣,至少在管理部堂事務上,不是什么人才,再加上這次入閣之事,石斑未能突出重圍,反而是連楊廷和嫡系都不是的劉春入選…
就算石斑現在以翰林學士掌管翰林院事務,別人也不會太把他當回事。
誰知道幾時就被人撤換下去?
楊慎道:「我一介翰林修撰,就不去湊那熱鬧了。」
楊慎的落寞,其實也體現在石斑身上,二人都能理解。
明明是楊廷和嫡系,也明明在理想的規劃中都有光明的未來,明明在翰林院中根深葉茂、地位穩固,但別人就是對他們會進入那種「敬而遠之」的模式。
隨著朱四皇位坐穩,誰都覺得,楊廷和在朝的時間不會太長久,以至于現在楊廷和在朝廷的影響力,已遠不如一年前。
那時候所有人都在巴結楊廷和,把楊廷和派系的人當神明一樣供奉,但現在誰都只對楊廷和親信和黨羽保持禮數上的尊敬。
「用修,我覺得你在翰苑中日久,該讓你更進一步了…聽聞你在日講中屢次得陛下贊許,不如回頭由我來牽頭,讓你進侍講?」石斑一來就以翰林院掌院學士的身份,給楊慎畫餅。
楊慎急忙拱手相謝,卻禮貌性回絕:「此等事,在下并不強求,望石學士能理解。能在翰苑中混個耳根清凈,已是難能可貴!」
楊慎的落寞寫在臉上。
而石斑至少現在還有雄心壯志。
從吏部尚書位置上退下來,這一年時間幾乎都是半賦閑狀態,好不容易有機會執掌翰林院,那還不得好好表現一下?
或許下一個入閣的人,就是他了呢?
劉春在得知自己入閣之事后,一天下來,就沒停止過接待前來道賀的親朋故舊。
這比先前朝廷放出風聲以他為入閣人選時,來的人都多。
有很多劉春都不認識的中下層官員也跑來相見,更有人帶了厚禮前來,讓劉春頗為尷尬。
好不容易等跟石班做了職務交接,回到家準備接受朝廷的朝服,來日以文淵閣大學士的身份入朝謝恩,并正式接受新官職進入內閣值房時…門子來報孫交登門拜訪。
當天被擋在劉春府門外的官員不在少數,也只有孫交這樣戶部尚書級別的官員前來,才有資格登堂入室。
劉春甚至還親自到院子里相迎。
「仁仲啊,都未來得及跟你說聲恭喜,你可算是得償所愿了。」孫交上來便笑著恭賀。
劉春則是以自嘲般的口吻道:「距離致仕的那天又近了。」
「哈哈。」
兩個老家伙相視一笑,隨即進入正堂內。
坐下來后,茶茗奉上,下人都退走后,廳堂內只剩下二人。
「卻說今天你這府門口可真是車水馬龍,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是要辦喜宴呢。」孫交感慨了一句。
劉春問道:「給你帶來一些麻煩?」
孫交道:「這是自然,我進來的時候,有同僚圍上來,要與我一同前來拜訪…你說這算怎么個說法?「
「唉!」
劉春嘆道,「過去幾年,也曾期冀有生之年能入閣,如今真入閣,心中卻是百味雜陳,道不出個滋味來。」
孫交笑道:「都入閣了,還想那么多作甚?你前途無量啊。」
「呵,什么前途無量,這內閣之中,有我劉某人一席之地?卻說明日到了文淵閣,指不定要鬧出怎樣的事情來,就怕介夫那邊…唉!」
劉春人前沒表現出什么,但到了孫交這邊,卻開始唉聲嘆氣起來。
別人聽說自己入閣,那真是做夢都能笑醒,劉春卻感覺自己好像被人扣了個屎盆子,臉上陰郁之氣彌漫。
孫交道:「有些話,不能對你明說,但我把話撂在這兒,以后你在內閣的作為,定不容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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