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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八章 好心當成驢肝肺

  楊慎帶朱浩去見朝鮮使節,對朱浩來說,初次接觸外交事務,算是一次新奇的體驗。

  他的計劃是要大明威加四海,那作為宗主國負責海外征戰的他,難免會遇到接見各國使節的事,正好拿朝鮮使節來練練手。

  八月初八。

  距離朱四壽誕還有兩天。

  朱浩以翰林院修撰、外交副使的身份,跟隨正使楊慎前去接見朝鮮使節代表。

  朝鮮這邊正使是戶曹參判申繼宗,副使為禮曹參判尹希仍。

  說起來二人能代表朝鮮來大明上貢,自然有其卓異之處,漢語水平之高讓人驚嘆不已。

  此時朝鮮境內基本都是書寫漢字,學習漢文化蔚然成風,科舉考試也以考核儒家經典為主,朝鮮上層士族幾乎人人都會說幾句大明官話,以此作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在下見過兩位上國天使。」申繼宗稍微年長些,說話略顯氣虛氣短,有種強壓病痛的感覺。

  所說漢語,字正腔圓,幾乎聽不出是外族人,比起大明南方士子還更標準,跟大明北直隸讀書人幾無二致。

  朱浩微笑點頭,今天他就是個看客,出頭之事不用他來做。

  楊慎負責上前溝通。

  所談主要兩件事,第一件事朝鮮給大明上貢,除了恭賀新皇登基及萬壽圣節送賀禮外,還有就是把貢品進行交接,主要由鴻臚寺和禮部的人負責。

  至于第二件事,是聽取朝鮮方面的訴求。

  朝鮮中宗李懌于正德十五年,立時年五歲的第四子李峼為王世子,相當于太子,希望其身份能得到大明承認,以此奠定李峼朝鮮王國第一順位繼承人的身份。

  本來朝鮮國王立嗣,大明一般不會理會,但問題是國主李懌自己就是靠「篡位」上位,其立雖然是嫡長子,卻是第四個兒子,前面庶長子李嵋仍活得好好的,而且德性無虧,大明有立長的傳統,不利長子就違背明朝所定法統,所以朝鮮隊李峼世子身份的認定非常在意,生怕引起大明朝廷的敵意。

  「此等事,禮部自會酌情上報,你們將國書遞交便可。」

  楊慎倒覺得沒什么問題。

  朝鮮只是大明的藩屬國,理論上來說,朝鮮內部事務,作為宗主國的大明不該干預,你們愛立誰為世子就立誰,就好像我們很稀罕管一樣,誰有那個精力?

  當然,此等事最終還是要呈報給皇帝,由朱四來定奪。

  申繼宗瞥了眼左右,見鴻臚寺和禮部的人正在外邊院子里清點朝鮮的貢品和賀禮,而朱浩落后楊慎幾步站著,面無表情,似乎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當下陪笑著從旁邊的幾案上拿起個灰布包裹著的東西,遞給楊慎。

  楊慎退了一步,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叱問:「何物?」

  申繼宗點頭哈腰,阿諛地笑道:「楊翰林乃大明棟梁,我等在國內時便多有聽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區區薄禮,略表心意,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小玩意兒,望楊翰林笑納。」

  作為藩屬國使節,上來就給大明的官員送禮,怎么看都不合規矩。

  朱浩卻知道,申繼宗這是代表朝鮮君臣賄賂楊慎,看重的是楊慎大明首輔兒子的身份,以此獲得楊廷和認同。

  有了楊廷和父子首肯,朝鮮在爭取大明支持上就能占據主動。

  「不必了。」

  楊慎連具體是什么東西都不想看,連連擺手,示意他不會收禮。

  由此可見,楊慎還知道什么叫禮義廉恥。作為朝廷命官,跟外邦使節見上一面就收禮,傳揚出去還在不在朝堂混了?

  再說了。小國寡民,禮物能厚到什么程度?

作為天朝上國前途無量的  官員,從來都高高在上,看不起下面的撮爾小國,覺得他們都是茹毛飲血的野人,能送出像樣的東西就怪了。

  而且楊慎自視甚高,官場沒混出名頭前,不會接受任何賄賂,作為首輔之子,他可不缺銀子,缺的是名氣和官位。

  「這…」

  申繼宗厚著臉皮向楊慎送禮,結果直接被退回,連耳根子都羞紅了。

  竭力遏制心中升騰的羞惱,申繼宗往楊慎身后的朱浩看了一眼,大概是在琢磨,難道是因為有外人在場,楊慎不好意思收禮?

  「來來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也是我大明狀元,國姓,字敬道,未來朝堂的棟梁,以后你們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他說。」

  楊慎見申繼宗審視朱浩,干脆把人拉過來,特地介紹了一下,以此打破尷尬的氣氛。

  「久仰,久仰」

  申繼宗拱拱手,禮貌性跟朱浩打招呼。

  大明的狀元?

  對不起,我們朝鮮距離中原有點距離,從未聽說過你們歷屆狀元的名諱,再說了,你楊用修不也是大明的狀元嗎?干嘛要介紹別人?

  朱浩明顯感覺自己受到輕視,但他不著惱,笑著打招呼:「二位,我看你們在京師的差事完成后,早些回國,不然的話…怕是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申繼宗跟尹希仍對視一眼,不懂朱浩在說什么。

  難怪是狀元,說話高深莫測,每個字我們都明白,但連在一起就令人費解了。

  申繼宗道:「足下,不知我等身上會發生如何不好之事?莫非北疆戰事有誤?令邊關封鎖,我等出不了關口?」

  這就有點針鋒相對的意思了。

  你說我們可能會遇到禍事,明顯是威脅,我就回敬一句,看看你們大明,現在正在跟韃靼人交戰,名義上你們也是韃靼人的宗主國,如今卻被人家打到關口封閉,連我們這些前來朝貢的使節都受到影響,怎么體現天朝上邦威儀呢?

  「會不會說話?」

  楊慎怒目圓瞪,語氣不善。

  來之前他就對朱浩有過囑咐,使節交流時多半會有人跳出來抖機靈,這都是民族自尊心作祟,想以一些方法在外人面前體現出聰明才智,展現國家威儀。

  大明這邊先不論,申繼宗跟尹希仍說過什么,史官都會忠實地記錄下來,若他們丟失朝鮮威嚴,回去后要被降罪。

  但若申繼宗和尹希仍在跟大明使節的交談中展現出一些風采,揚朝鮮國威,回去就能受賞。

  朱浩笑道:「這位是申戶曹參判是吧?你的官職,我不太明白,我也不知該稱呼你申戶曹,還是稱呼申參判…」

  「呵呵。」

  申繼宗面色尷尬。

  朱浩繼續道:「我看你頭上陰云密布,就怕你大難將至,可能是命數使然,難以避過這一劫,出入還是小心一點為好…辦完事早點走,免得在京城落下再活,再也回不去朝鮮,徒惹人悲嘆!」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全都瞪大眼。

  這是怎么回事?

  大明負責接待藩屬國使節的官員,居然出言威脅?說對方走不出大明?那就是要死在這里嘍?

  朱浩還真不是威脅什么,因為《大明世宗實錄?中清楚地記載著,嘉靖元年九月,「朝鮮國進貢陪臣戶曹參判申繼宗病卒。賜諭祭,備棺,殮送歸本國。應領賞賚,關付同來使臣,給授其家。」

  意思很明白,這位朝鮮使節申繼宗,正史中一個月后死在了京城,最后躺在棺材里被人運送回國。

至于是病死的還是說遭遇意外,朱浩傾向于后者,因為申繼宗現在看起來雖然病懨懨的,但從其病癥看應該是感染了  風寒,遠沒到要其性命的地步。

  但是…其朝鮮使節的身份很特別。

  朝鮮剛在正德十四年發生「己卯士禍」,此事對朝鮮政壇影響深遠,派系斗爭到嘉靖年間已到了殘酷異常有你無我的地步,而申繼宗來為世子李峼正名,自然成為朝鮮國內一些勢力的眼中釘肉中刺,把你暗殺在大明境內,引起明朝跟朝鮮間的矛盾,符合投機者的利益。

  這也是為何朱浩提醒申繼宗等人辦完事早點走的根本原因。

  因為留在大明一天,他們的命就不在自己手里,大明會同館內雖然是招待外邦使節的地方,但也不可能確保里面住著的每個人的安全,遇到什么下毒、刺殺致仕,難道指望會同館的人去跟刺客拼命?

  你們國內自己的矛盾,回去后自行解決,別在外面大明地界惹事。

  朱浩出于「好心」提醒,但在外人聽來,卻是赤果果的威脅。

  楊慎笑望朱浩,眼里滿含深意。

  他知道朱浩從來都不是個怕事的主兒,以為朱浩可能是認定其政治前途堪憂,畢竟家族參與到對興王府的監視和刺殺等事中,現在耿直地有什么說什么,爭取被皇帝所厭,早日外放。

  「好了,回頭再談,下一步會有人再替你們轉接。」

  楊慎見矛盾已起,雙方溝通中己方沒落下風,沒折辱大明的面子,便適時提出告辭。

  從會同館出來,楊慎笑道:「敬道,你不該說那些話,弄得好像大明要把他們強留下來一般。」

  朱浩道:「是嗎?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覺得他們二人印堂發黑,應該是大限將至。」

  「是嗎?」

  楊慎干笑兩聲,「沒想到你還懂這些玄門的東西?下次再這種事,咱們先跟鴻臚寺的人見見面,他們比較有經驗,不會出今天的紕漏。」

  楊慎倒是很謙遜。

  他自己也是邊摸索便學習,可能是楊廷和覺得兒子在翰林院沒做出什么名堂,才讓楊慎出來跟番邦使節會面,立一些小功勞。

  朱浩問道:「除了朝鮮使者,前來朝賀的還有別家的么?」

  「沒了。」

  楊慎搖頭道,「最近幾年,草原部落少有往京師來送貢品,看來…西北真有可能會有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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