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四。
一大早,眾大臣便入宮等候朝見帝王。
當天文武百官議論紛紛,因為早前他們從不同的渠道得知消息,這幾日宣府各處關口遭到韃靼人襲擾,爆發零星戰事,這正好切中先前皇帝在朝堂上提出,需要在宣府加強戒備之事。
「…中堂,誰也未曾料到,韃靼人的目標果真不在三邊,而是直沖著宣府、大同二來,以目前戰報,白羊口失而復得,爆發不下于千人規模的戰事,乃應州之戰后我大明關口第一次經受如此猛烈的沖擊。」
彭澤作為兵部尚書,遇到西北緊急軍情,首當其沖之下,必須要在朝會上跟皇帝做出解釋,
但在這之前,他要問詢楊廷和的意見。
楊廷和面色冷峻。
現在居然又被小皇帝言中,韃靼人劫掠的重點不在三邊而在宣大?
小皇帝是怎么判斷出來的?
瞎貓碰上死耗子?
還是說出自宣大總督臧鳳或是其他人進言?
帶著諸多不解,隨著朝會到來,楊廷和走在文臣那一排首位,昂首闊步進入奉天大殿內。
朝會波瀾不驚。
對于宣大一線發生的情況,朱四占得先機,因為他曾力排眾議,下旨宣府大同一線加強戒備,使得這次邊關應對韃靼人沖擊,表現得游刃有余,官民都沒有蒙受大的損失。
當然,防患于未然,沒有過錯也就沒有功勞,雖然朱四掙了個料事如神的名聲,但對他掌控朝堂并沒有實質性的幫助。
這次朝會,基本都是兵部的人在闡述情況,彭澤和兵部右侍郎李昆講解得很仔細,旁人少有參與話題。
最后議定的結果,朝廷再摳出五萬兩左右錢糧,調去宣大一線應對,加上之前戶部已分別調撥給宣大和三邊價值七萬兩左右錢糧,等于說宣大這邊僅在夏季接收的戰備物資就多達十二萬兩。
這還不算朱浩自行籌措部分。
朝議在一種詭異的氛圍中結束。
楊廷和從奉天殿出來,臉色不太好看,因為這次不但小皇帝長臉,連那個不為他控制的臧鳳,都成了朝廷的香餑餑。
路上蔣冕有意無意提了一嘴:「白羊口戰事詳情,到現在都沒傳至京城,只說要隘失而復得,但到底如今敵我雙方是如何狀態,又各自死傷多少,都是謎。為何事情過去三日,到現在都沒有具體的消息?」
「嗯!?」
楊廷和聽出問題關鍵。
白羊口雖然屬于宣大往延綏方向延伸的關口,距離京城有段距離,但若說戰報的話,八百里加急怎么都應該在兩天內把消息傳遞到京城。
為何會出現三天都沒戰報的情況?
倒是小道消息流傳速度飛快,現在人們都在說白羊口進行了慘烈的戰斗,還完成從失守到重奪的激烈爭鋒,照理說會無比慘烈…
現在什么消息都沒有,莫非只是搖旗吶喊走個過場?
可疑啊!
「看情況吧。」
楊廷和若有所思地道。
直至當日下午,關于白羊口戰事的具體情況才報了上來。
由宣大總督臧鳳親自匯報。
楊廷和拿到戰報后,先看了看白羊口戰事的規模,大明出兵一千八百余,而犯邊的韃靼人有七八百的樣子…先是白羊口守軍因大霧彌漫,情況不明,遇到韃靼人猛攻,死十六人后主動撤出關口。
而后由天成衛指揮僉事賈欽和兒子賈儒陽父子倆領兵一千五百余,聯合白羊口撤回兵馬,重奪白羊口,
斬殺韃靼首級六枚,得馬匹十四匹,并得軍械若干云云…
楊廷和本都要離開內閣值房,拿到這份戰報后,心里說不出個滋味。
要說戰績,也算不錯,自己死傷十六人…還不算第二次反攻時死傷…對了,第二次反攻傷亡情況居然一句沒提?
最后的戰果是殺了六個韃靼人,好像收獲不怎么大啊。
西北目前的情況就是如此,戰事通常都是雷聲大雨點小,更像是一種來回拉鋸和搶劫、防搶的軍事行動,土木堡之變那樣一下死傷十幾萬甚至幾十萬人馬的情況再難出現。
「介夫,事關重大,應當及早上報。」
蔣冕過來提醒。
楊廷和道:「如此大費周章,說得宣府、大同一線草木皆兵,結果只是如此規模的戰事,值當嗎?」
以楊廷和的意思,雷聲大雨點小我能理解,可戰果小到如此程度,是不是太不給朝廷面子了?
虧夏天朝廷還多調度了十幾萬兩銀子給宣府、大同,結果就是現在這模樣,還好意思表功?
誰知道那六個韃靼人的首級,是不是殺關口外的牧民冒功?
蔣冕笑了笑,沒有回答。
在蔣冕看來,只要宣府、大同沒事,確保關內無恙,管他發生什么呢,京城這邊過幾天安穩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第二天早晨,戰報在朝堂上公開。
朱四因為想收攬臧鳳,所以對臧鳳在這次防御戰中的表現大加贊揚,雖然臧鳳沒有參與到第一線戰事中去,但至少到目前為止,韃靼人沒鬧出大亂子,只是白羊口出現狀況,也很快便解決。
「朕想加臧卿家為右都御史,回京后再行重用。」
朱四高興地宣布。
臧鳳是以刑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的身份去的治所宣府,總制宣大軍務,這是一般侍郎級別遷邊的規矩,因為宣大在大明邊關的戰略意義一向不如三邊,臧鳳也就沒得到官職上的優待。
臧鳳調任宣大總督前,多年負責總督漕運,級別比這更低。
若是此番因功遷右都御使,相當于領尚書銜兼領西北軍務。
皇帝光是想憑靠這么個殺敵六人的小功勞,就要升臧鳳的官,等其將來回朝,恐怕會以六部尚書任用,這是明顯要把臧鳳培養成孫家接班人的節奏啊。
楊廷和心里如此認為。
因為皇帝最近對臧鳳的推崇,怎么看都是想把臧鳳以及其麾下宣大地方兵馬,引為皇帝所用,這里曾經是江彬、許泰等人的勢力范圍,如今這些人作古,小皇帝想要趁虛而入?
既然已經明白你的心意,豈能如你所愿?
楊廷和出列道:「陛下,白羊口戰報不盡不詳,或需另行查驗…西北地方虛報軍功之事頻頻發生,若是以這般功勞便要大加封賞的話,只怕會令邊軍將士生出懈怠之心。」
話倒也沒說錯。
宣大一線素來戰事不多,而宣府多被用作西北軍糧儲備之所,就算地處戰略要沖,但常年遇戰的情況并不多見,反而是三邊年年受到襲擾,那兒才是大明西北防務重中之重。
現在因為宣大地方上的一點小功勞,就想獲得封賞?
明顯厚此薄彼!
這讓三邊將士怎么想?
而且白羊口戰事,明明棄關逃走為先,后來占回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沒死戰到底,奪回來就想表功?
哪兒有那么容易!
更大的原因就是楊廷和不想讓小皇帝因此而收攬臧鳳,更不想讓臧鳳成為戶部尚書的接班人。
朱四道:「戰報詳實,朕實在想不出有何不妥之處,至于虛報戰功…才殺了六個人,至于嗎?‘
楊廷和瞪著皇帝。
你也知道只是殺了六個人?
要是殺了六十個,我可就不這么說了!
「那這樣,先查清楚再說,現在宣府各處正被韃靼人襲擾,戰事尚未真正結束,就等最后的結果出來吧。「
朱四并不著急,見楊廷和反對,也就知難而退,沒有再強求。
朱四雖然沒跟楊廷和爭,但始終心里有些不痛快,
下午出宮去見朱浩。
朱浩正以沙盤來推演西北情況,并不時拿出三邊、宣大等處戰報,對照地形地貌進行一些模擬和推演。
「朱浩,這是干嘛?朕也想玩。」
朱四興沖沖走了過去。
卻在此時,一個嬌脆的聲音在旁傳來:「別打擾他,他說了,誰都不許跟他說話。」
乃是刁蠻任性,此時正叉著腰,嘟著小嘴,怒視朱浩的長公主朱三。
朱四抬頭瞪了姐姐一眼,好似在說,軍機重地豈是你這種女流之輩能進來的?
朱浩道:「陛下,別聽她胡說,我正在推算韃靼人下一步進攻方向在哪兒。」
朱四嘆道:「朕正要說這件事呢,今天朕按你說的,要給臧鳳頒賞沒結果遇到了極大的阻力,要不是聽你的沒跟他們一般見識,否則…非把功勞給臧鳳爭取回來不可。」
「爭不來的。」
朱浩搖頭道。
「什么意思?」
朱四不解。
朱浩抬頭瞥了朱三一眼,朱三馬上不樂意了,這是嫌棄自己在這里礙事啊,正要大發公主脾氣,朱四卻不慣著她,命令張佐上前把朱三帶出房。
朱三就算再不爽,也不能公然忤逆皇帝弟弟的意思,嬌哼一聲,轉身就走,如此一來,房間里只剩下朱浩和朱四。
朱浩沒了顧及,直接道:「此番宣大地方表功,明顯是虛報。」
「什么?」
朱四大吃一驚。
虛報戰功,你還讓朕給欺瞞之人表功?
這要是鬧出笑話來…豈不是如了姓楊的愿?
「宣大一線,這幾年本就沒遇到像樣的戰事,再加上先皇曾在宣府常駐,騷擾地方諸多,致民生凋敝,韃靼人沒什么好搶的…江彬任人唯親,盡是一群酒囊飯袋駐守各處,出現虛報戰功的情況,并不稀罕。」朱浩道。
朱四一聽笑了:「那就是說,你的計劃不是為臧鳳爭取戰功?那是為什么?你趕緊給朕說說!」
朱浩不再盯著沙盤,回頭看著朱四:「我就是想讓這件事如楊閣老的愿,讓他有理由把臧鳳給撤換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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