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初年京城商賈兩大勢力,徽商和晉商。
晉商屬于老牌勁旅,是大明鹽引糧開中制時最強大的商賈勢力,利用地利優勢,在西北尤其是宣府、大同一帶擁有大批商屯田地,以此來折換鹽引,行商天下。
但在弘治年間改鹽引折色法之后,晉商逐漸沒落,徽商利用兩淮等產鹽地的便利,快速聚攏財富。
雙方逐漸分庭抗禮。
晉商一直都跟朝中核心權力層走得很近,他們手上有銀子有勢力,想要做大做強,自然會拼命往權力核心層鉆營,只有像徽商這樣的新貴才會往新皇這般新崛起的勢力靠攏。
在朱浩看來,既然楊廷和提出競拍張家兄弟的幾處煤礦,還想趁機打壓新皇勢力,必然會用到晉商。
回城的路上。
朱浩跟唐寅講述京城商賈勢力的恩怨糾葛。
唐寅詫異地問道:“連商賈內部關系都這般盤根錯節嗎?朱浩,這些事情你是如何了解到的?”
朱浩沒好氣地道:“先生,你沒事非要跟我母親提,給我起了個表字,現在卻總以我的大名稱呼,是不是太不給面子了?”
“你…”
唐寅很無語。
商議正事,隨口稱呼你本名,那都是習慣了。
沒想到你小子這么在意這些事?
唐寅整理思緒后問道:“你說涉及到收取礦稅的問題,怎么個涉及法?你別說,打算在賣出張家的煤窯后,從中收取一些折扣,或者想全給收了。”
朱浩笑顏以對,拿出一副“山人自有妙計”的態度,讓唐寅繼續無語。
二人進城,先去見了孫交。
孫交特地在府上招待自西山歸來的唐寅,卻沒想到朱浩會同往。
看到朱浩…孫交的臉色不太好。
對于這個女婿,孫交有很多看不透的地方,總覺得朱浩是個陰謀家,又不知朱浩到底是給新皇干嘛的,身上充滿了神秘氣息。
以孫交的老謀深算都沒法看透這個年輕人,加上朱浩的政治傾向極其模糊,讓孫交不想跟朱浩有更深層次的接觸。
“伯虎,你怎將敬道帶來了?”
雙方見禮后,孫交直接當著朱浩的面,質問唐寅。
唐寅無奈道:“孫老問及開礦事宜,還是直接問敬道為好,很多事…其實在下也不太清楚。”
這次輪到孫交無語了。
好家伙。
你唐伯虎替皇帝去西山開礦,居然說自己不懂?
那你去干什么?
雙方坐下后。
孫交問道:“戶部一直在商討接替管理官田人選,舉薦幾個官員上去,陛下卻遲遲不下決定…伯虎,你可知陛下屬意何人?”
又是個尖銳的問題。
唐寅卸任管理皇莊的戶部主事,這差事就一直懸空,皇帝也沒說讓誰來接替,使得朝中有資格遷此職務的官員人心浮動,都想從中分一杯羹,既想在政治方面立下功勞,又想撈得一些好處。
唐寅表現得很直接…
又打量朱浩。
那小眼神好似在說,這事恐怕只有朱浩能決定。
而這次孫交則表示自己完全看不懂了,老夫問你問題,你居然又看朱浩?意思是讓朱浩回答老夫唄?
朱浩笑道:“孫老,我們還是探討一下開礦之事吧。聽說朝廷要將西山原本屬于張家外戚的煤窯發賣出去,也不知道誰會來競買,而且想來價錢應該不低吧?”
孫交皺眉。
朱浩這小子,明顯是一只小狐貍,居然在競拍煤礦這件事上裝糊涂?
孫交懶得搭理朱浩,將朱浩的問題直接無視,側頭望向唐寅:“伯虎,你在西山開煤窯,一切可還順利?”
唐寅點頭:“嗯。”
孫交不解:“那就是說,一切順利唄,也不知做到何等程度了?”
唐寅眼神又不自覺往朱浩身上飄。
孫交都想打人了!
怎么我一問你問題,你就看朱浩?
你是不是不想誠心回答?
“伯虎…”
孫交怒從心頭起,差點就要將唐寅這個“后起之秀”給當面斥責一頓。
唐寅嘆息著打斷孫交的話:“孫老部堂,實話實說吧,此事由始至終都是敬道在背后謀劃,我這半身入土之人,不過是聽命行事…您有事直接問詢敬道便可。”
“什么?”
孫交本以為唐寅先前的話只是托詞,沒想到真就是聽從朱浩的命令行事?
孫交隨即望向朱浩,發現這小子笑瞇瞇的,即便先前孫交對他很“無禮”,但瞧這女婿的心態照樣保持得很好。
孫交臉上滿是陰霾,問道:“敬道,你說吧。”
朱浩笑道:“孫老總算記起晚輩來了,晚輩在旁想說話,卻不讓說,真讓人著急啊。”
“嗯嗯。”
孫交和唐寅幾乎同時清起了嗓子,大概意思是說,讓你講你就趕緊講,少在這里裝模作樣打官腔。
朱浩道:“年前我說去邊關走一遭,其實是去西山勘探煤礦去了,找了幾個地方,覺得還不錯,這不年后就讓唐先生帶人去開礦了么?進展想來應該不錯吧?”
“嗯!?”
孫交轉而望向唐寅。
唐寅點頭:“幾處新發現的煤窯,雖然地處偏僻,但以實際探測出來的產量,要比西山現有的煤窯都要好!且開采的難度不大,并不需打深井,有的甚至可以表層開采。”
“你們…”
孫交都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唐寅再度解釋:“是這樣,朱浩不但精通文墨,連堪輿玄空之術也很擅長,他此番去西山,輕而易舉便勘探出幾處煤窯,眼下看來,都能為朝廷盈利。”
孫交道:“伯虎,你實話實說,這不是在搪塞老朽,為接下來競買張家煤窯做準備?朱浩小小年歲,去西山一趟,就能發現煤窯?還是幾處?這…老朽絕對不信。”
唐寅苦笑道:“孫老部堂,其實在下與朱浩相處這些年,從難以置信到不得不接受現實,實在是經歷太多次了。與他接觸久了,見識多了,也就不覺得稀奇,能坦然面對一切。”
孫交:“…”
人要臉樹要皮,唐寅這個當先生的真是無恥,當著自己弟子的面,好意思這么說?
孫交氣得雙手顫抖個不停,覺得眼前這對師徒是在糊弄自己。
打死他都不信,朱浩居然離京短短數日就能發現煤礦,且不信朱四讓唐寅回京城的目的,不是為了競買煤礦。
朱浩笑道:“孫老一定很好奇,唐先生回京師的目的是什么吧?其實就是做個樣子…張家的煤窯,我們可不打算買,所賣銀子,我們都會返還張家,彌補他們的損失。”
孫交冷笑不已,越說越離譜了。
要是你們不打張家煤窯的主意,搞那么多事干嘛?
朱浩繼續道:“相反,我們非但不買煤窯,很多產量不太行的煤窯,我們還打算賣掉,交給商賈來開發。”
“哼!”
孫交嗤之以鼻,糊弄鬼呢?
唐寅則聽出一點眉目,大概是覺得朱浩所說,應該跟之前提到的礦稅有關,當下笑著道:“朱浩…敬道,你詳細跟孫老部堂說說。”
朱浩微笑道:“是這樣,朝廷對于民間開礦,一直想征收稅賦,但推行下來,效果很差。有兩方面的原因,一個是因為民間開礦本來就難度極大,開的礦又很容易為權貴所侵占,且許多開礦者本身就是權貴,他們極力排斥朝廷,以朝廷與民爭利為由,買通文人,極力反對朝廷收稅。”
“嗯。”
盡管孫交不想聽朱浩的廢話,但現實就是如此,無可否認。
稅收困難,一直都是大明的頑疾,大明末期財政崩潰,以至于滅國,不都是因此而產生糾葛?
極力推崇商稅之人,都被文人釘到了歷史的恥辱柱上,還將大明的滅國放到什么天災人禍,尤其是閹黨亂政上…
其實根本原因,卻是因為大明資本主義萌芽,令社會手工業和商業快速發展,卻沒有配套的稅制跟上,以至于大明財政崩壞,無以為繼。
朱浩道:“強收礦稅,明顯不行,所以要改變明目和方式方法。”
孫交皺眉。
唐寅則一臉期許地問道:“如何改變?”
“嗯?”
孫交又打量唐寅。
你們師徒一問一答干嘛呢?
難道朱浩做這些事前,都沒跟你這個先生兼執行者說清楚?還是說你們故意唱雙簧說給我這把老骨頭聽?
其實唐寅是真的不知情。
唐寅求知欲本來就很強,干了半天,總要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否則把我唐某人當傻逼呢?
朱浩笑道:“現有的礦,包括煤窯,還有鐵礦等等,產量都不行,收稅與否也就那樣。我的想法是,以后由朝廷負責勘探礦藏,發現好的礦藏地,諸如煤礦、鐵礦、銅礦等,由朝廷將其變賣,一次收取一定費用,都采取競買的制度。
“并且在競買成功后,朝廷提供先進的挖掘和冶煉技術,以此來收稅,從所有的礦區收取一成到三成產量的礦石成品,來作為稅賦。”
孫交聽到這里,差點想罵人。
旁邊唐寅已忍不住出言質疑:“朱浩,你如何保證商賈會來競買,并接受你這套呢?還有,若是民間自行勘探出儲量豐富的礦藏,那你的計劃,豈不是落空了?”
十月最后六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