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誰都覺得,皇帝說了一件近乎天方夜譚的事情,居然在民間籌措到幾十萬兩銀子。
但等朱四把黃瓚的名字說出來后,在場大臣包括楊廷和在內全都噤聲。
連孫交都在想:“這個黃公獻真不簡單,莫非伯虎不肯直言的原因,是怕將此人卷入到朝堂紛爭中來?可為朝廷排憂解難,乃好事一樁,為何要遮遮掩掩呢?伯虎是否太過瞻前顧后了些?”
“諸位卿家,你們還有何要問的嗎?”
朱四態度冷漠。
不給朕辦事,讓朕自行解決,順利解決完了你們還跳出來質疑,請問到底誰才是皇帝?
要不是知道現在根本就沒法把姓楊的給弄下去,朕才懶得跟你們解釋這么多呢,都說這朝堂官僚臃腫,看來果真如此。
孫交看文官一個個都有點垂頭喪氣,宛若斗敗的公雞一般,只能由他出來將此議題進行下去:“陛下,無論何人出面斡旋,都不當令朝廷食言于人。”
朱四先是蹙眉,隨即問道:“孫部堂,你的意思…朕在籌措錢糧的時候,空口白牙許諾了他人好處?”
“老臣…并無此意。”
孫交沒想到這小皇帝說話如此耿直。
朱四搖搖頭:“朕不知你們怎么想的,是否對朝廷有損失,只管問南戶部黃尚書便是,今天此事是否可以到此為止了?”
說完還特意打量楊廷和,好似在等首輔表態。
楊廷和恍若未見,立在那兒沉默不言,心中似在盤算別的什么事。
“大快人心!”
下午,朱四出宮見到朱浩后,一臉解氣地道。
因為蔣太后限制他出宮,他只能白天熘出來,雖然這樣被外間發覺的可能性更高,但有一點好處,那就是天黑前回去老娘不會多加批評。
好像每個當母親的都希望自家孩子能在天黑前回家。
就算這個孩子是皇帝,心思也一樣。
朱浩道:“事情順利解決就好。”
朱四哈哈大笑,張左卻不無擔憂地問道:“朱先生,如此會不會連累到黃尚書?照理說此事…他的確出過力,就怕楊閣老會找他麻煩。”
朱四一聽也緊張了,連忙看向朱浩:“不會因此而讓朕失去個能干的大臣吧?”
朱浩搖頭:“換作我是楊閣老,現在所想應該不是怎么把黃尚書給扳倒,而是想怎么把如此能臣收攏到帳下。陛下在眾大臣面前給黃尚書立威,誰都知道其理財能力…此時怕是連參劾他的人都要掂量一下是否會惹眾怒,楊閣老更不會逆勢而為。”
“對對對,朕今天如此褒獎黃尚書,別人不會把他怎樣的。”朱四好像沒腦子一樣,朱浩說什么就是什么。
張左道:“就算黃尚書不在朝中,有朱先生在,什么事也能解決。”
他很清楚籌措錢糧功勞最大之人是誰,自然是朱浩,至于黃瓚…牽扯到的功勞,更多是其小舅子蘇熙貴,黃瓚人在南京想幫忙也幫不上,卻硬被頂到臺前來做幌子。
第二天上午,朱浩去跟蘇熙貴談論錢糧調度問題時,蘇熙貴也很擔心會影響黃瓚的仕途。
朱浩將對朱四的分析,大致又跟蘇熙貴說了一遍,但蘇熙貴仍舊不能釋懷,緊張道:“現在朝中是有不少人贊譽黃公能力卓然,可如此也算是沒有給楊閣老面子…
“黃公必然不可能倒向楊閣老一邊,等楊閣老這邊發現收攏不得的話…恐怕還是會找麻煩。”
朱浩笑道:“有當今天子支持,你怕什么呢?”
“只是…”
蘇熙貴擔心的不是幾年后黃瓚是否能在朝中有所作為,更多是擔心黃瓚這兩年會被楊廷和排擠,影響仕途的連續性。
黃瓚仕途無法做到連續,對蘇熙貴的生意影響極大,黃瓚若被卸職,那些徽商誰會聽他這樣一個失去強大靠山的商賈之言?
對蘇熙貴來說,這其實就是一門生意,他的想法是,哪怕黃瓚不調到京師來當戶部尚書,也要留在南京為南戶部尚書,如此生意才能長久,自己也能繼續悶聲發大財,眼前幫皇帝籌措錢糧才能得到相應的回報。
朱浩道:“你母須擔心,這么說吧,戶部有孫老和黃公二人在,他人想插手進來很難,你的生意也不會受到影響。”
“是。”
蘇熙貴好似想到什么,笑著問道,“不知小當家婚事可有定下日子?”
蘇熙貴腦袋瓜很靈活。
朱浩說戶部是新皇的禁臠,自然而然便牽扯到孫交的問題。
眼下朱浩馬上要跟孫交聯姻,娶孫交的女兒,大概正因為如此,朱浩才如此自信戶部不會被他人染指。
朱浩道:“大致定下了…來年年初,應該是開春后。”
“遲了遲了!”
蘇熙貴笑著搖頭,“小當家最好是大登科后小登科,再說朝中事也耽擱不得,拖下去對誰都沒好處…早點把事辦了,您安心,我等也安心。到時鄙人定會再送上份厚禮。”
朱浩笑著頷首:“婚事會及早安排,不讓蘇東主你失望。”
蘇熙貴想的是他的生意,朱四想的是如何教訓那些文官,唐寅想的是怎么混日子,蔣輪憧憬的則是幾時能封爵。
只有朱浩的心思比較復雜,心懷濟世之雄心壯志。
西北錢糧缺口得到解決后,眼下最緊要的便是趕緊找一個合適的三邊總督去主持邊地事務。
在三邊總督人選上,內閣首輔楊廷和并沒有傾向于支持李鉞或是孟鳳,而此時又一個人選出現在朝廷備選名單中,就是之前總督漕運而改鳳陽巡撫沒幾天的臧鳳。
二鳳相爭,反而歷史上被委命為三邊總督的李鉞最不被看好。
朱四在此事上也是遲遲沒有表態,看文官為了個人選爭來斗去,朱四還覺得挺好玩,如此會讓他有一種充分利用敵人內部矛盾,瓦解敵人同盟的暢快感。
宛若斗氣般,朱四就等著看文官的笑話,甚至連三邊總督都不著急去安排。
楊廷和在經歷了皇帝私下籌措錢糧的舉措后,極為不爽,但他也的確沒有遷怒于黃瓚,反而讓人前往南戶部拜會黃瓚,讓其能為自己所用,聽自己命令行事。
他選中的代表正是之前被調去南京的楊維聰。
楊慎得知父親的動向后,當晚便去書房找父親談事:“父親,達甫明顯是陛下跟前的人,為何要讓其去拜會南戶黃部堂?若其知悉此事,或將消息傳回京師。”
楊廷和搖頭:“之前將楊達甫調去南京,有草率之處,以為父看來,或是有人刻意為之。”
“嗯?”
楊慎很奇怪。
楊維聰背叛之事,可是經過多次實踐推導驗證出來的,并不是因孤證而存疑,當時還是按照楊廷和的意思促成楊維聰去南京,怎么現在楊廷和卻主動為楊維聰開脫呢?
楊廷和道:“用修,你可曾想過,陛下身邊或有人暗中指點?你在翰苑中,多信任新科狀元朱浩…為父反而覺得他問題很大。”
楊慎搖頭苦笑:“父親,朱浩為了阻礙陛下跟孫部堂聯姻,不惜求娶孫部堂之女,加之他之前作為…不是父親說過,他不可能為新皇所信任?”
“但此人,也的確與興王府中人過從甚密。”
楊廷和自然有其懷疑的理由。
現在是說朱家牽扯到謀害朱右杬長子之事,可沒有確鑿的證據來左證,倒是朱浩跟興王府的人來往頻繁,其還是在興王府從一無知稚子逐步成長為今科狀元,這是連朱浩自己都承認的事實。
興王府既然當初收留朱浩在王府讀書,等其長大后,對其委以信任,難道就沒有這種可能?
楊廷和看出兒子對此事的質疑,不想壞了兒子做事的積極性,道:“為父此舉,也有試探達甫之意,若是他能促成此事,可將其調回京師,翰林院中急需人才…如今很多事…為父分身乏術啊。”
因為楊廷和忙著處理朝務,使得那些無關痛癢的事情,諸如控制翰林院,掌控民間輿論等,需要有人來代勞,
可因為朱浩救了劉春,現在翰林院和詹事府并沒有把控在楊廷和信任有加的石珤手中。
劉春年老持重,對楊廷和是很敬重,卻遠不到事事聽命而為的地步。
楊慎看似年輕有活力,但要幫楊廷和把翰林院牢牢控制住,還缺乏資歷,也無法勝任更高的官職。
楊慎道:“父親,兒并不認為啟用達甫是什么好主意,但既然父親說了,可以一試。兒還有一件事想問,朱浩背后的家族,牽扯到錦衣衛內部紛爭,聽說其大伯最近已調往南京,可是父親的意思?”
“怎么,你替其家族不值?”
楊廷和聽出兒子是在幫朱浩出頭。
或許楊慎覺得,朱浩現在正為我們所用,其伯父便是我們強有力的幫手,為何要將朱萬宏調去南京?
楊慎低下頭:“兒無此意。”
“最好沒有。”
楊廷和道,“無論你信任誰,或是覺得誰堪當大用,都不可完全推心置腹…人心隔肚皮,哪怕是朱浩背后的家族,也不見得會齊心協力。正因為如此,為父不能因為興王府跟朱家的芥蒂,而完全相信那個朱家出身的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