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咱都是老熟人了,有什么話不能直說?你就告訴我,你能給我提供什么,并且打算從我這里換走什么。就當作是做生意,別老整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朱浩很不喜歡朱萬宏這種裝孫子的模樣。
明明是個陰謀家,卻總喜歡在人前扮無辜,關鍵是你這氣質也不搭。
朱萬宏哭喪著臉:“大伯日子不好過啊。”
朱浩冷笑不已:“我聽說大伯最近撈得可不少,江彬、錢寧勢力之人,基本都是大伯帶人去抓的,很多行動都沒走北鎮撫司渠道,直接審問后交給刑部,從中撈取的油水可是以萬兩銀子來計數…就這大伯還跟我哭窮?”
朱萬宏一聽就知道朱浩對錦衣衛體系門清,心里生出一抹被人一眼看透自己裝孫子的窘迫與沮喪。
“而且我還聽說一件事,楊閣老的人,想利用你和身后一眾錦衣衛老人,反戈一擊,將陛下安置在錦衣衛中的王府儀衛司人員調遣他處,等于說你現在跟新皇為敵…咱都是姓朱的,做事之前不跟我打聲招呼,這不厚道吧?”
朱浩顯得很生分,不復之前給銀子時的痛快模樣。
朱萬宏嘿嘿笑著,看樣子又在憋什么壞水。
“我就直說了吧,東廠和錦衣衛是王府中人在京師立身之憑靠,乃陛下身邊不可缺少的一環,甚至可稱之為左膀右臂,大伯這么做等于是在挑戰皇權,就算有在我陛下身邊,回頭陛下怪罪起來,只怕也難以保全朱家上下。”
朱浩的意思,別以為我在新皇身邊,你就可以胡作非為。
回頭照樣把你們清算了。
朱萬宏連忙道:“大侄子,你這么說話是不是太過生分了?大伯可是替你保守秘密呢。”
朱浩道:“你隨便…楊閣老信不信你的鬼話另說,就算信了,大不了我當第二個張璁,京師我不待總行了吧?等朱家覆滅之后我再回來,一了百了。”
“別,別。”
朱萬宏急忙道,“說得如此嚴重作何?怪嚇人的。還覆滅…不至于,不至于。大伯當然知道應當效忠誰,都是給陛下做事,豈能為了大臣的意思,而壞了陛下的好事?其實…我是在給太后做事。”
朱萬宏眼見事情兜不住了,又不好解釋。
你一個錦衣衛千戶,暗中效命于內閣首輔,這就很離譜,錦衣衛可是皇帝親衛,你這么做形同背叛。
所以朱萬宏干脆把張太后的名頭搬出來。
朱浩道:“我來,不是跟你談判的,是來通知你。最近陛下在朝中會有進一步動向,涉及到東廠和錦衣衛的調遣,提督東廠的蕭公公做事沉穩老練,但老眼昏花效率不行,陛下準備換個人頂上去…”
“誰?”
朱萬宏一聽,頓時緊張起來。
之所以現在楊廷和在東廠和錦衣衛中影響力不淺,主要是因為提督東廠的蕭敬傾向于聽從文臣和張太后的意見,想當個老好人,卻處處敷衍和推諉,把東廠變成了一個怕事的衙門,讓楊廷和有能力在其中大做文章。
可問題是,蕭敬被撤換,只是皇帝一句話的事。
蕭敬下去了,換個新的司禮監太監上位,這個人估計就是興王府體系的太監,那時少了東廠在其中和稀泥,就算楊廷和再想干涉錦衣衛事務,怕也是力不從心。
“不管是誰,你好好想想,現在陛下對錦衣衛還沒有下狠手整治,不是說不想,或是沒能力,而是不想把矛盾激化,但凡陛下在提督東廠人選上做出更變,東廠和錦衣衛的秩序將會與現在大不相同。那時,恐怕大伯又要回去看守皇陵了…”
朱浩語氣冰冷,已然是赤果果的威脅。
朱萬宏重新裝起了孫子:“大侄子啊,咱都是一家人,大伯也知道你在陛下身邊很有地位,你的話報上去一定好使,不如你就說說?”
“我說什么?讓陛下早點把蕭敬換了?還是說把提督東廠的人換成跟楊閣老親近的老太監?你把我想得太有話語權了…這種事,陛下不過是不做罷了,一旦雷厲風行做出決策,大伯和那些正在興風作浪的舊派勢力,只怕要吃糠咽菜了。”
朱浩的意思,我就算在皇帝身邊能說得上話,但事情又不是我做主,我只是來發出警告,你別指望我能幫到你什么。
當然現在皇帝對東廠和錦衣衛內部事務的松懈,不是說朱四不想做,或者說朱浩覺得沒必要,而是朱浩不能一次把錦衣衛這群老油條給逼反,他們畢竟是親衛,若是他們造反,皇帝能有好日子過?
分化瓦解才是最好的方法。
讓蕭敬頂上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職務,是為了安定人心,讓其執掌東廠則是讓其和稀泥,可以形成雙方的矛盾對立,但一定不能把中間的隔膜給挑破,甚至讓舊派勢力在斗爭中稍微占點上風都可以容忍。
朱萬宏卻不知道新皇是在朱浩的指點下才能做到如此“隱忍”。
明明有方法將東廠、錦衣衛全部拿到手中而不做,朱萬宏再狡猾,也想不到這一層。
朱萬宏道:“那看來…陛下是在東廠和錦衣衛之事上,暫時選擇與楊閣老妥協?其實質就是示好?等興王妃入宮后,是否就會騰出手來著手整治?那是該早點做打算…咱朱家可是端著錦衣衛的碗飯,大伯可不想站錯隊跑去守皇陵,那日子…沒法過。”
朱浩道:“那…大伯你現在該作何選擇?”
朱萬宏起身抱拳:“都聽賢侄你的…你讓大伯干嘛就干嘛。賢侄你盡管吩咐。”
朱浩幽幽道:“我聽說,最近京師周邊,尤其是霸州那邊,盜匪橫行,暫時沒蔓延到京師來,本來這種事地方人馬就能解決…”
朱萬宏聽得一頭霧水,問道:“所以說,陛下想把我等錦衣衛老臣,派去平匪?”
“讓錦衣衛去平匪?呵,不至于。”
朱浩搖頭道,“我是在想,能不能讓他們把事鬧到天子腳下來,最好京畿周圍亂上一亂…要想在軍權上動手,太平年景可不好辦。”
“啊!?”
朱萬宏琢磨了一下。
新皇不是已經委命新的提督京營人選?
既有京營守備張侖,還有提督京營太監黃錦,皇帝已拿到京畿軍權了,干嘛還要在軍權上動手?
難道陛下嫌到手的軍權不太夠,想把九邊軍權,以及各地軍權全都拿到手?
“大伯,以你的能力,在京師周圍…找點盜寇出來,引發民間恐慌,應該不難吧?當然,我要的可不是滋擾地方百姓,就做點樣子,最好由大伯牽頭,提出京師周圍防盜等事,或者大伯去威逼一些北直隸府縣官員,讓他們持續上報,你覺得可行否?”
《青葫劍仙》
朱浩循序善誘。
朱萬宏搖頭苦笑:“大侄子,你完全可以找他人,為何讓大伯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朱浩冷笑一聲:“陛下如此做,那是落人口實,你不想做難道陛下就找不到人?現在錦衣衛剩下的十幾個實職千戶,誰都想靠向陛下這條大船,表忠誠的密奏每天都有,倒是大伯你…好像沒怎么上奏過吧?”
“怎么沒有?我也…呵呵,大伯聽你的便是。”
朱萬宏很識相。
錦衣衛十四所實職千戶,除了皇帝委命的四個人把江彬、錢寧的嫡系給撤換下來,剩下的十所用的都還是老人,畢竟錦衣衛乃世襲官職,錦衣衛內部機構臃腫,誰都想掛實職,但因錦衣衛內部坑少而人多,別人擠破頭也進不來。
那些舊派系之人,一邊積極靠攏蕭敬和楊廷和,一邊又怕被新皇清算,自然借助錦衣衛直接對新皇負責的權限,上密奏言事,其中多有表效忠之舉。當然這些話都是些沒營養的套話,作為臣子就算你說破天,皇帝看你忠誠與否也是看你具體做了什么事,而不是聽你說了什么。
朱浩等于是在朱萬宏面前表明,皇帝即將要對東廠和錦衣衛來一次大清洗。
不再只追究跟江彬、錢寧等正德朝有關系的老人,而是全盤清算,只要不以實際行動為新皇做事的,一步步都會撤換干凈。
你朱萬宏還想掛在實職千戶的位置上,就趕緊做事。
幫皇帝收攏兵權,讓皇帝的地位更加穩固,讓皇帝在跟文官的談判中更有底氣,那你朱萬宏才算立功,那時就算你在之前清算江彬和錢寧余黨的問題上撈了些銀子,也不至于會被撤職查辦。
否則…
自己掂量后果。
“這京師周圍,盜寇猖獗,回頭大伯就去跟楊閣老提,把小事往大了說,還讓人上奏,讓朝野都知道現在京城周邊亂得很。”
朱萬宏說到這里,眨了眨眼道,“那陛下是否要將楊閣老遣散回九邊的團練人馬,再召回來?”
楊廷和現在還有底氣跟皇帝叫板,而且有恃無恐,主要原因是皇帝的軍權并沒有拿穩。
還有就是楊廷和利用朱厚照遺詔把團練營給遣散了。
之前江彬為了黨派傾軋,在京師周邊建立了威武團練營,這大大加強了君權,因為有了這批軍隊在京師周圍,等于說皇帝可以有恃無恐,既不怕軍中嘩變,又不怕外夷侵犯。
結果就是團練營在京師周圍滋擾太多,導致民怨沸騰。
朱浩搖頭道:“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