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上你看書網,錦衣狀元 四月二十一,新皇一行進抵京師近郊。
京師局勢在楊廷和主持下,已基本無大礙,皇宮大內和禮部都已做好了迎接新皇登基的準備,自然在禮數上,是讓朱四以皇太子身份,從東華門入宮,先住在太子出閣讀書的文華殿,住一天后再行登基。
如此表明朱四是小宗過繼大宗,以“皇太弟”的身份繼承皇位,奉張太后為“母”。
但楊廷和正準備著人將繼位詔書發到圣駕前時,禮部侍郎石珤匆忙帶著尚書毛澄的信函,求見楊廷和。
“…中堂,這位新皇,似對于出身之事非常在意,使節到安陸后盤留多日未曾起程,路上又多次問及家中事,甚至路途中屢有返回之意,北上京城每日行車不過四五個時辰,天黑便歇宿,只怕他對于繼承皇位有所懈怠…”
石珤算是楊廷和的嫡系,禮部中最被看好繼承禮部尚書之人選。
他的話,不過是將迎駕過程中朱四身上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總結后如實告知楊廷和。
楊廷和不是不知,只是對于很多事他覺得沒必要過多探聽,他不相信有人會不覬覦皇位,只怕很多事是新皇刻意營造的假象。
楊廷和神色冷漠,擺手道:“無妨,或許是惺惺作態罷。”
石珤道:“以在下所見,未必如此。貴主身邊親近如長史袁仲德,路上對于貴主到京事也極為著急,多番催促無果,反屢屢為貴主所斥,若其真有心繼位,何至于會如此怠慢身邊親近之人?”
楊廷和聞言皺眉。
石珤的話,其實是在提醒,如果這位即將登基的小皇帝真是惺惺作態,那他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做一件不合乎常理的事情,你總要找到他做事的出發點吧?
石珤作為毛澄不在京時,禮部的話事人,參與到新皇以太子身份繼承皇位的禮數制定問題上。
他道:“會不會是…這位貴主對于繼統的禮數,有所疑慮?”
石珤最后這句話,是順著楊廷和的意思講的…你不是說小皇帝是惺惺作態嗎?那我就分析一下,會不會是他不想過繼到孝宗名下當兒皇帝?
楊廷和仔細思索后,微微搖頭:“之前詔書,并未提及此事,何況以他小宗之身,入繼到大宗為帝,是乃掌控天下之局,他已非稚子,這道理豈能不懂?有得必有失,料想他不會有何異常舉動,待其到京后,一切就盡在我等掌控中。”
楊廷和非常自信。
我賜給你一個龍椅坐,你還敢跟我挑三揀四?皇帝歸屬是我定下來的,那誰來當不是我一句話的事?
心里是這么想,但楊廷和斷然不會如此落實下去。
決定了誰當皇帝就不可能隨便更改,讓朱四當皇帝是符合大明法統之事,若是讓別人來繼承皇位,那就是亂了綱常,名不正則言不順,到那時他楊廷和很難維持忠直大臣的形象,輕言廢立,或許會遺臭萬年。
但楊廷和還是輕視了朱四在繼承皇位名分上的決心。
也是因為朱四是個“大孝子”。
再加上之前幾年生活在朝廷陰影下,讓他覺得當皇帝也是一件危險與機遇并存的事情,即便心中再想當皇帝,但若是不能把朝中權臣給壓下去,自己當了皇帝很可能會英年早逝…
朱浩給他種下的那些危機意識這時起了作用。
歷史上本來就是一頭小倔牛,有了朱浩的推波助瀾,他更是牛脾氣發作,誰都拉不回來。
四月二十二,圣駕一行終于抵達京師郊外,卻沒有再前行。
禮部尚書毛澄匆忙回城一趟,得到的授意仍舊是讓朱四以皇太子的身份進城,以東華門入宮居文華殿,擇日登基。
當天下午,禮部的奏本經過張太后批準,被送到了朱四面前,隨同毛澄前來送懿旨的是王府長史袁宗皋。
“…殿下,如今您得太后恩許,繼到大行孝宗皇帝之下為義子,以皇太子身份入宮等候繼位,當從東華門入宮,居文華殿至少一日,如此禮數方成。”
毛澄在說這番話時,心中滿是擔憂。
從見到朱四開始,他就覺得,這是個挺難纏的主兒,別人聽說得到點好處都是飛奔著去,可這位連皇位落身上都不著急,一副誰愛當誰當的架勢,再加上之前其表現出的種種“孝順”行為,很難想象他會輕易就范。
朱四望著袁宗皋,問道:“袁長史,是這樣嗎?”
袁宗皋被問得一愣。
這時,他能說什么?
告訴朱四,你別當皇帝了,咱回安陸?
還是說,你現在不能按照禮部所定的禮數當皇太子,要直接入宮當皇帝?
袁宗皋現在明擺著是以王府長史的身份,跟著皇帝到京師當官,以后還要跟楊廷和等大臣同殿為臣,自然不會在一個看起來細枝末葉上的禮數問題上糾結太多。
“是。”
袁宗皋點頭,旋即又補充一句,“一切以殿下意見為準。”
即便他語氣上做了轉圜,卻傷了朱四的心。
凡事就怕對比。
朱浩和唐寅一力幫他在大禮問題上出謀劃策,并以此為契機對付楊廷和、張太后等朝中舊勢力,而你袁宗皋現在卻跟禮部尚書站在一起,勸我放棄興王的身份,過繼到孝宗名下,你這不是背叛嗎?
但礙于袁宗皋在興王府出力多年,還是自己名義上的先生,朱四自然不會將心中怒火宣泄出來,他現在已有了帝王的城府。
朱四道:“遺詔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
一句話,就把毛澄和袁宗皋給嗆了回去。
這就涉及之前楊廷和以皇帝口吻草擬的遺詔,還有張太后所擬懿旨,其中都只提到,讓朱四來繼位,沒提他要過繼之事。
要說楊廷和也算深謀遠慮,這件事可能是他的失誤,在擬定遺詔時沒考慮那么多,也有可能是他顧慮到讓朱厚照以遺詔方式給自己找個“皇太弟”有點荒唐,說朱四是自己兒子又跟輩分不合,哪有兒子替父親收兒子的道理?
這涉及到“載”字輩繼位,還是“厚”字輩來繼位的問題。
其實楊廷和要是選益王府的載字輩來繼位,跟朱厚照的血脈關系也不是很遠,但就是從法統上中間隔著朱四和益王父子二人,稍微有點偏,若真選擇載字輩的話,那遺詔就好定許多了,直接過繼來當朱厚照的兒子就行。
但現在是過繼孝宗的兒子,麻煩事就比較多。
或許從一開始,誰也不會想到朱四會因為一個名分問題,這么糾結,甚至拿出一種“你不聽我的,我就撂挑子”的一往無前的氣勢。
毛澄急忙勸說:“殿下,一切當以國事為重,如今您已抵京,禮部迎駕準備均已妥當,若一切變更的話,只怕會出現變故。”
“哦,那是說,有人來搶皇位,是嗎?那就讓他們搶好了,我從來都只想當興王,不想當什么皇帝…當皇帝真有那么好嗎?未必吧!你們還是回去問問,若實在不行,我回安陸,你們另選賢能來當皇帝好了!送客!”
朱四的態度強硬到不給毛澄任何申辯機會,讓毛澄一個腦袋兩個大。
袁宗皋無奈,只能陪同毛澄出來。
毛澄急忙道:“仲德,你便實話與我,這位…殿下,到底要作何?”
袁宗皋輕嘆道:“少主年幼,卻對于孝義禮法分外看重,乃是先王教導有方,其并無爭名逐利之心,若實在不行的話…”
有些話,袁宗皋不知該怎么說。
袁宗皋心中一萬個愿意,讓朱四當皇帝。
扶持少主當皇帝,不也是朱祐杬的遺志?
如果讓朱祐杬知道,兒子為了父子名分,居然連皇帝寶座都不要,估計會氣得從墳墓里蹦起來。
可現在朱四就是這么執拗,你袁宗皋到底是站在朱四這邊,還是朝廷一邊?
袁宗皋現在只能被迫幫朱四說話。
“唉!”
毛澄重重地嘆了口氣,無奈搖頭后,只能帶人趁著天黑前趕緊入城,將今日面見朱四的情況告知楊廷和,然后通知到張太后那兒。
“新皇不同意以太子身份入繼?”
楊廷和本來都已經跟剛回城的梁儲和蔣冕商議登基大典細節,卻是得到毛澄親自前來傳訊,告知新皇在整幺蛾子,楊廷和頓時惱了。
蔣冕不解:“新皇都已駕臨京師,這…箭在弦上…何以如此?”
問題就出在這里。
事情都定下來了,人也到了京城,皇位空缺已有三十多天,突然說新皇為了不當太子,連皇帝之位都不要了,要回安陸繼續當他的興王…
拜托你下次鬧事的時候能不能早點?
這樣我們還能及早換個皇帝,現在重新選皇帝,再去傳一次旨,是讓朝廷把已經放出去的消息收回來,讓安定的人心就此離散?
現在幾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繼位的是小興王,臨時改變已不可能。
梁儲道:“只是不從東華門入宮,變通也可,但要請示太后。”
楊廷和心中極為惱火,卻只能聽從梁儲的建議,道:“馬上通知司禮監魏公,請其連夜請太后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