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朱四成功安撫住,朱浩與唐寅告辭離開。
路上唐寅問:“你將如何施展反間計?”
朱浩沒好氣地道:“不過是為了安撫世子緊張的情緒才這么說的,什么反間計不反間計的,先生有什么好計策只管自己施展,別問我。”
“切,我還以為你早有定計,感情你對此全無準備?這可不像你平日的作風啊。”唐寅學著嗆了朱浩兩句。
雙方這種互嗆都不痛不癢,反正互相間又沒什么影響,就當是斗嘴逗樂。
正月初五這天,京城開市。
朱浩與唐寅難得湊一塊兒出游,帶上了蔣榮、孫孺和陸松。本來蔣輪也想一起,但蔣輪畢竟是興王的舅舅,目標太大,朱浩言明利害后就自動放棄。
走在熱鬧的大街上,感受到京師濃烈的過年氛圍,唐寅不由心生感慨,差點兒又想吟詩作賦。
以朱浩估計,唐寅之前窮困潦倒,后來投奔寧王、興王,都在王府中過日子,很久沒有接觸正常人的生活,與社會有點脫節了,如今重新感覺到市井氛圍,難免老懷感慨。
“今年是會試年,各地學子齊聚京城,各處都在舉行文會,多以地域劃分,也有跨省間的聯誼,但比較少見。你該多去見見湖廣地方士子…你連鹿鳴宴都未參加,還是要與鄉榜同年多多溝通才是。”
唐寅說完打量朱浩,意思是你應該去湖廣會館這樣的地方瞧瞧,以你湖廣鄉試解元的身份,別人會主動巴結。
朱浩道:“我在安陸考了個縣試案首,那些士子就差點兒把我給撕了,若被湖廣地方上的士子看到我真容,指不定怎么針對呢。我去見他們,屬于吃力不討好,他們會想方設法證明學問比我強,我這解元名不副實,為何要徒添煩惱呢?”
“這…”
唐寅看了眼身邊笑個不停的孫孺、陸松等人,這幫同伴都能感受到朱浩那種“悲苦”。
小小年紀考個解元,別人必會將他當成“關系戶”,誰都不會向一個小孩子屈服,結果就是不停比試…
一次輸了不打緊,只要比到朱浩輸,就可以對外宣稱朱浩是通過關系或是瞎貓撞死耗子才考中解元…
唐寅道:“那你之前還說要去參加一些文會?”
朱浩看著遠處:“京城這么多舉行文會的地方,非要跟本鄉本土的舉子一道參加嗎?聽聽別人探討學問,做一個旁觀者,落個耳根清靜豈不挺好?”
“那你…出來連個目的地都沒有?”唐寅放緩了腳步。
感情今天被朱浩帶出來,就是瞎轉?
陸松突然指著前方一處三層閣樓道:“那就是崇明樓,京城達官顯貴,或是名儒,都喜歡在樓里探討學問。”
“哦…”
唐寅望過去,臉上多了幾分追憶往事的感懷。
朱浩道:“先生當初考科舉的時候來過吧?”
一句話便遭來唐寅白眼。
你明知科舉是我的傷心事,還非要當眾提及,故意讓我為難是吧?
“過去看看。”
朱浩說著,問一旁的孫孺,“錢帶夠了沒?”
孫孺腦袋瓜急忙磕了幾下。
他現在出門就是朱浩的移動荷包,錢都是孫孺自己的,他還很樂意花錢,主要是…平時都被朱浩禁錮在房間里讀書,出門的機會都很少,更別說花錢了。
對孫孺來說,不管錢是給誰花的,只要能花出去,那就是幸福。
“走走走,今天孫公子請客,他可是湖廣鄉試第三十六名,我們有名義去樓里湊個熱鬧,你們當我不存在就好。”
朱浩這下要憑借著自己徒弟的名聲去湊熱鬧,正好看看別人是怎么做文會的。
崇明樓內。
此時正在進行一場盛大的文會,探討的不限于經義,更有最近儒學流派的探討。
文會在二樓舉行,寬大的廳堂內,至少聚集了四五十名學子,其中功名在舉人及以上的,不下二十人,說話京腔京調,這群人應該是北直隸文壇的佼佼者。
“…夫以德而論自修,枉以道而論聲名,諸子之長在于儒道而定乾坤…”
幾人花錢買了“通行證”,得以上樓,此時樓上講壇上正有一名男子在那兒侃侃而談。
圍著的眾人聆聽教誨一般,對其發言非常推崇,一番話說完,掌聲如雷,拍馬屁的人一個接一個,后面坐著的那些功名不行的,連接話的勇氣都沒有。
唐寅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準備當個旁觀者。
陸松問一邊正帶著幾分遺憾要下樓的士子問道:“那位是何人?”
那士子不屑道:“看你模樣,并非文人,為何要來此等地方?那可是本屆順天府鄉試解元,大名鼎鼎的楊公子,你不會連這都不知道吧?”
唐寅皺眉打量。
這士子明明感覺自己水平不行,與環境格格不入,方才遺憾離開,屬于灰頭土臉夾著尾巴逃走,卻拿出一種“我認識楊公子那也是一種榮耀”的態度來喝斥外人。
“以為自己誰啊?”
孫孺一向心高氣傲,自然看不起這種人。
再瞪向正在講學的“楊公子”,孫孺擼起袖子,差點兒就要過去好好與之辯論一番。
朱浩抬手阻止:“先聽聽他講什么,你貿然過去,純屬自取其辱,此人才學可不淺。”
唐寅皺眉問道:“你知曉此人?”
朱浩笑道:“楊維聰,去年北直隸鄉試解元,早就聲名在外,其出身書香門第,其父乃成化朝舉人,本屆狀元的熱門人選。”
陸松不由佩服:“朱先生對京師情況如此了解,隨便到一處都知曉對方身份,佩服,佩服。”
唐寅道:“你別老說這種鼓勵人的話,他知道什么?”
話是這么說,唐寅也很好奇,為何朱浩居然會對北直隸文壇的情況了若指掌,難道這個楊維聰真的很有名?
可看上去…
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皮膚白皙,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屬于白面公子哥,從其講的東西,看不出有何過人之處…要說與眾不同,就是其身邊圍攏了一大群捧臭腳的人。
“他父親只是舉人,又不是朝官,為何這般被推崇?難道他學問真的很高?”連一向不懂學問,沒有功名在身的蔣榮都看出一些門道,好奇問道。
朱浩笑了笑。
他沒說,其實楊維聰受推崇,更多原因是因為楊維聰與首輔大學士楊廷和的公子楊慎過從甚密,屬于“知交”。
如今看起來皇帝胡鬧,朝廷奸佞橫行,但實際上大權基本為楊廷和把持,朝中官吏升遷任免,正德給了楊廷和很大的自主權,連今年的主考官很可能都是楊廷和委任,而不是皇帝。
想巴結上后世公認明朝三大才子之一的楊慎可不是容易的事。
楊慎早就在正德六年二十三歲時狀元及第,位列朝班,如今能跟楊廷和扯上關系的儒生,在士子眼中那都是香餑餑。
唐寅重新打量朱浩:“你知道個中情由?”
朱浩點頭:“楊維聰學問不錯,再加上他與楊用修私交甚篤,由不得外人不推崇有加。”
“嘶…”
唐寅吸了口涼氣,“這世道也是,就算此人認識楊用修,也不至于如此低聲下氣,難道巴結上楊維聰,有助于他們在今年會試中更進一步不成?”
朱浩笑道:“先生,話可別說滿,或許人家真有這本事呢?”
“嗯?”唐寅不解。
朱浩沒好意思說,楊維聰正是正德十六年的狀元,雖然因為朱厚照南巡,當年會試結束,楊維聰只名列第十,來年殿試是在朱四登基后舉行,歷史上正德十六年的殿試正是楊廷和權勢的巔峰時期,幾乎可以代天子行事。
誰敢說楊維聰考中狀元,就沒有楊維聰跟楊慎之間良好的私交在內?
后來楊維聰投桃報李,在大禮議中,帶領士子堅決與楊廷和站在一道,大禮議中哭諫左順門時被廷杖,后來發配到山西任按察司副使,就此郁郁不得志。
可以說,楊維聰從一開始就注定他是楊廷和一黨,因此帶來了名利和地位,但結果就是楊廷和在權力斗爭中失勢,他也跟著遭殃。
否則以楊維聰狀元身份和果斷交出投名狀的勇氣,將來入閣或還需考量,但當個六部尚書之類的完全有可能,不至于官場落寞,最后僅僅出任太仆寺卿便終結仕途生涯。
“聽他講的,學問倒也不錯。”
朱浩認真聽了一會兒,點頭贊許。
唐寅道:“去去去,都不知他在講些什么,哪里好?”
朱浩笑問:“先生應該是很久沒聽過大儒講經義了吧?雖然經義有時聽起來枯燥乏味,卻是士子中最推崇的學問,因此萌生出不少學派…若是他們吟詩作賦、揮毫潑墨的話,估計先生你就趣味橫生了。”
唐寅想了想,好像是這么個理。
經義什么的,雖然枯燥乏味,但目的性很強,可以此獲得科舉和仕途升遷的敲門磚,而他唐寅早早就斷絕了仕途,自然聽不進這些之乎者也的經義內容,反之若有人要在這里舉行什么詩畫的比試之類…那唐寅卻會覺得當世舍我其誰?
“算了,講的都是理學,聽著別扭,屬于老生常談,不如我們換個地方,看看哪兒有吟詩作畫的地方,我們去湊個熱鬧,也好見識一下先生的才技是否有退步,如何?”
朱浩望著唐寅,發出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