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
朱家在京城臨時租住的院落內,南下變賣安陸家產的朱萬簡趕了回來,風塵仆仆去見朱嘉氏。
“…娘,我打聽到興王死了,這對我朱家而言,可是大好事呢。”朱萬簡一來便好像邀功般,說出個朱家早就知曉的事情。
朱嘉氏瞪著兒子和旁邊一名掌柜,眼神都快要殺人了。
掌柜姓云,本是看守鋪子的掌柜,劉管家離開朱家后,承擔起了管家的角色,但如今朱家不比從前,到京師后整一個破落戶,連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朱嘉氏厲聲喝問:“家產你都給過手出去了?”
朱萬簡一甩袖:“別提了,沒人要啊,娘。你也知道咱朱家不在安陸了,地方上那些大戶精明得緊,那叫趕狗入窮巷、趁你病要你命,此時他們會開高價嗎?連市價都不肯出,我跟他們沒什么好談的,再說這么重大的事…你別拽我!”
說話時一旁的云掌柜總在扯這位二老爺的衣服,朱萬簡憤怒地回頭喝斥一句。
云掌柜悻悻然。
跟劉管家不同,云掌柜以往在朱家的存在感本就不高,聽到朱萬簡說那些不中聽的話,又是狗又是要你命,想提醒他一句別亂說話,結果遭來白眼。
朱嘉氏怒道:“所以你只是南下干跑一趟,什么都沒做就回來了,是嗎?”
“娘,我可是查到這么重要的消息,興王死了啊…”
朱萬簡還覺得自己立下大功,臉上滿是得意之色。
朱嘉氏怒道:“興王之死,在你離開京師不過幾天,消息便傳來,如今的情況是興王世子都要到京師來了,名義是繼承王位,實則是扣押監視…你這榆木疙瘩,還以為自己立功了?”
朱萬簡皺眉:“不對啊,我就在安陸,怎未聽說過此事?”
云掌柜心想,你在安陸除了吃喝玩樂,還管別的事么?
跟著這樣的老爺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霉。
“家中田產契約呢?尤其是田契和房契,在何處?”朱嘉氏感覺到問題可能有點大,厲聲喝道。
朱萬簡道:“都在老云那兒。”
“啊?”
云掌柜急忙爭辯,“二老爺,您可從未曾交給過小的啊…小的幾時有資格碰那么金貴的東西?”
朱萬簡罵道:“你個窩囊廢,是不是糊涂了?你回去好好找找,我塞進你包袱里的…”
朱嘉氏聽到這兒,想死的心都有了。
派二兒子去安陸變賣家產…
這怕不是肉包子打狗,朱家不會因這貨傾家蕩產吧?
“二老爺,小的一路上都沒帶過包袱,您幾時塞小的包袱里去了?”云掌柜也想死。
朱嘉氏怒吼:“快去找!若是丟了,你們兩個以后就不再是朱家人!”
朱萬簡回去翻行李,結果在一口木箱的底層油紙包里找到朱家一部分田宅契約。
只能說是一部分,因為朱家大宅的房契卻怎么都找不到。
他還不承認是被他給霍霍了,直說一切都是云掌柜的責任。
“我朱家偌大的莊園,至少價值兩千兩銀子,就這么被你…”朱嘉氏都快把嘴唇咬出血來了。
朱萬簡嚷嚷道:“娘,你怎么不說值一萬兩?不要以為老三家的房子能一千二百兩贖回去,他家房子就值一千兩以上…
“我打聽過,現在安陸的房子并不值錢,老三家那種在城里的,有個六七百兩銀子就能買下…咱那莊子是大,但在城外,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能賣個四五百兩就不錯了。”
朱嘉氏冷笑不已:“是你往外抵押的時候,放銀子給你的人這么說的吧?”
朱萬簡輕哼一聲:“娘非要誣陷我,我也沒辦法,總之我沒賣宅子,我過去幾年給家里賺了那么多錢,會看上那點?”
朱嘉氏現在除了想打人,沒別的想法。
埋怨這不爭氣的兒子又如何?
指望老大?
還是老四?
整個朱家,好像誰都指望不上,莫非真要自己事事親力親為?
心累!
“老四呢?”
朱嘉氏盡量壓抑心頭怒火喝問。
“四弟他去武昌府考鄉試了,估計現在考完了正等著放榜。哦對了娘,聽說老三家那小子也去了,那么小的一個孩子也去考鄉試,這不是逗樂嗎?就憑小浩子,他才開蒙幾年啊,也能考上?嘿,這考鄉試的門檻真低!”
朱萬簡言語間極盡嘲諷。
朱嘉氏現在顧不上計較朱浩是不是應考鄉試,她只在意找人通知到四兒子,讓朱萬泉把他二哥沒完成的事給辦好。
“云掌柜,你馬上帶人南下,想辦法通知到四老爺,讓他帶人往安陸走一趟…包括朱家大宅下落在內,一定要把事情給查清楚,接下來變賣田宅之事就全權交給他處理了…”朱嘉氏委托。
朱萬簡瞪大眼睛,委屈地道:“娘,你這啥意思?不相信兒子了?我跟你說了,現在安陸沒人要房子和地。”
“閉嘴!你這沒用的東西,怎沒掉進糞坑淹死你?當初生下你后就該把你丟到河里…養了這么個沒用的狗東西!”
朱浩和唐寅一行,正在北上途中。
王府只有陸松一人,加上于三帶的人手,車隊一共六輛馬車,其中四輛帶篷,用來載人,兩輛沒頂蓋,用來裝行李,平時用油布紙蓋著…
一行顛簸北上。
朱浩沒有讓婁素珍出來與唐寅相見,唐寅似乎對朱浩馬車里載著什么人也漠不關心,婁素珍這一路上非常檢點,平時在路上甚至沒見其出恭。
晚上入住客棧時,也是分開居住。
古道西風,夕陽西下。
馬車沿著官道,緩慢行駛。
唐寅忍不住,掀開車廂后窗的簾子,好奇地往后面跟著的馬車看了一眼,朱浩笑了笑,說道:“先生,待會兒到了客棧,我準備去集市找牙子,買個丫鬟回來。”
唐寅不解地問道:“買丫鬟?你去京師,自有奴仆服侍,買丫鬟干什么?你這是年歲大了,開始想入非非了嗎?”
在唐寅看來,朱浩眼下已經十二周歲,到了什么都懂的年齡,估計是對女人有了想法,準備買個俏麗的丫鬟,做一些不為人知的齷齪事…
“先生要不要也買幾個,帶到京師去?”
朱浩笑著問道。
唐寅瞪了朱浩一眼,道:“你覺得我這把老骨頭有此需求嗎?”
此時馬車進入一個集鎮,在一個客棧前停了下來,兩人相繼下車。
婁素珍蒙著面紗走過來,到了唐寅面前,娉婷施禮,未開口言語,即便未露面,只是留了一雙眼睛在外,唐寅看一眼便呆住了。
“買個丫鬟,帶女眷上路才方便些…先生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牙子那邊打聽一下?如今江西地面逃難的人很多,估計…買個回來不難。”朱浩道。
唐寅此時目光已經挪不開了,死死地盯著婁素珍,他覺得眼前這個人太像了,但心里又知婁素珍已經投湖死了。
看不到臉,他急得抓耳撓腮,差點就要強行上去,把婁素珍的面紗給揭下來。
“夫人,先與扈從進客棧歇宿,若有人查路引,只管將路引拿出比對便可,再有麻煩讓陸典仗幫忙周旋。”朱浩道。
婁素珍又是欠身行禮,隨著陸松往客棧內行去。
等人走了,唐寅還在癡癡望著背影,目光舍不得收回。
朱浩道:“先生,是否與我同去買丫鬟?”
唐寅往四下看了看,發現客棧門口人來人往,不方便說話,便點頭,與朱浩、于三和他自己帶的兩名隨從一起往集市方向走。
“朱浩,那個人…我是說你在武昌府買的丫鬟,為何…”唐寅發現話到嘴邊,不知該怎么說。
朱浩嘆道:“先生,你還記得我當初跟你說過的話嗎?”
唐寅心癢難耐,我這是有話問不出口,你這邊還跟我打馬虎眼呢?
平時你跟我說了那么多話,我哪里記得是哪句?
“如你心中所想,卻未必如你所愿,你想好如何面對她了?”朱浩續道。
唐寅再愚鈍,此時也聽出來了,那人真的是婁素珍。
一向以老成持重著稱的唐寅,卻變成了一個焦躁不安的小老頭:“這怎么…你…她…簡直是…啊!”
唐寅已不知該如何形容眼前之事。
眼眶一紅,嘴唇一扁,看起來似乎要哭,忽然就眉頭緊鎖,眉毛胡子湊到一起,看起來很是煩惱,一轉眼又咧開嘴,眼睛、嘴角彎成一條縫,欣喜異常,隨后眼睛瞪大,眼神茫然,彷徨無措盡顯。
朱浩從未在一個人臉上看到過如此豐富的表情,詫異之余,卻發現對方求助的眼神望了過來,好像只有自己才能讓他內心平靜下來。
“先生記得那次,王中丞來信告知寧王謀反之事,我與你同去見世子么?”朱浩問道。
“你是說…世子也知曉此事?”
唐寅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神秘兮兮帶我去見興王世子,我還納悶兒你小子哪根筋不對,原來被你算計了啊!
朱浩頷首:“若無世子首肯,將來她的命運能受我們掌控嗎?留她在身邊,不是一個極大的隱患?”
唐寅閉上眼,仰頭對著蒼天,差點兒就要發表感慨,心中滿是欣然,差點兒喜極而泣,嘴上卻罵道:“你簡直是胡鬧!你這樣做會牽連到世子,連累整個興王府!”
朱浩冷冷回道:“就算不牽連,世子現在不也被轉移到了京城,宛若被監禁?若是這幾年興王府出了真龍,那她,就可以換個身份重新生活,再也不用擔心被人檢舉揭發,不是嗎?”
“你…”
唐寅發現,此時的朱浩一點都不像個孩子,好像心理年齡比自己都大,有城府多了。
朱浩道:“還是那句話,你想好如何面對她了嗎?想好的話,我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你,我從來都說是你在背后策劃一切,讓她承恩于你…若未想好,就繼續形同陌路,到京師時間還長,不用急在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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