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涿州。
皇帝御駕親征,一路走得極慢,不料此時王守仁奏捷的奏疏已傳來,留守京師的楊廷和馬上上疏勸說皇帝班師回朝,而隨駕出征的大學士蔣冕和梁儲也在勸說,卻無濟于事。
這天二閣臣又前去見駕。
朱厚照在臨時搭建的皇帳內,不耐煩地揮手詰責:“兩位卿家,朕御駕親征,豈能才出京師就班師?這讓天下人如何想?覺得朕是在胡鬧嗎?朕已命人將奏疏都給壓了下來,這樣外人就不知具體情形…”
梁儲曾在楊廷和守制時出任首輔,跟這個胡鬧皇帝打交道的次數多不勝數,聽到這話也不由想吐血。
你還真是會掩耳盜鈴!
難道報捷的奏疏被你壓下來,那邊戰事就真的沒結束?
蔣冕道:“陛下,此番南巡靡費甚巨,如今四海已平,實在沒有必要令陛下身處險地。”
如此說法都算客氣的。
之前為了勸阻朱厚照南巡,皇宮門前跪諫,被廷杖打死的官員輪番往外抬…這悲慘的畫面歷歷在目呢,現在兩位閣臣說話已盡量和緩,避免雙方矛盾激化,只想讓朱厚照見好就收。
此時旁邊一直默不做聲的江彬道:“兩位閣老,末將聽聞,此番王守仁帶兵與寧王作戰,全因兩方通謀,暗中起了齷蹉,王守仁慮事不成,始起兵討伐…若是陛下率兵折返,江西復叛,這責任恐怕誰都不好承擔吧?”
此言一出,蔣冕和梁儲都被這腦回路給驚呆了。
居然這么污蔑平定寧王叛亂有功的王守仁?
人家幫朝廷平息宸濠之亂,三下五除二就將寧王拿下…快是快了點,但也不能因為他平叛速度太快,影響到皇帝南巡,而誣陷人家跟寧王是一伙的吧?
梁儲道:“陛下,此等事恐怕是查無實據。”
朱厚照咧嘴直樂:“說是查無實據,但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朕既然已經南下,就要有個征伐的樣子…今日朕累了,兩位卿家先回去,有事回頭再說…來人啊,送客!”
朱厚照一點都不客氣,好像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當皇帝,就像個胡鬧的家主隨便對待苦勸的家仆。
梁儲和蔣冕再耿直,想要留下犯言直諫,此時也是無可奈何,直接就被人推攘著出了皇帝的大帳。
此時營地一處偏帳內,一位衣著華美的婦人,正接見自湖廣來的客人。
訪客正是蘇熙貴。
引蘇熙貴來見之人,乃是提督東廠太監張銳。
“都是些好東西啊,閣下有心了。”蘇熙貴來這兒送禮,還是送給皇帝身邊女眷,出手自然大方,金銀珠寶足足兩匣子。
張銳笑道:“蘇當家乃朝中戶部黃侍郎內弟,此前西北一戰中出力不少,娘娘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只管跟他打一聲招呼,蘇當家天南地北認識的朋友不少,基本上這天下間有的東西,他都能弄來。”
“是嗎?”
這個千嬌百媚的女人正是皇帝身邊近兩年最得寵的“劉娘娘”。
此女本是樂戶妻,朱厚照巡幸西北時,于太原得到此女,因聲色藝絕佳,再加上性格溫柔婉約,很懂得侍奉男人,以至于這兩年她可以在皇帝跟前艷壓群芳,連朱厚照狂放不羈的性格都好似有所收斂。
蘇熙貴畢恭畢敬:“小人聽聞娘娘喜好聲樂,特地從湖廣之地找來一些話本和戲文,還有樂譜…供娘娘伴駕路上消遣。”
說著,蘇熙貴又把一個木匣遞了過來。
張銳讓人打開,里面擺著很多書冊。
要說這位劉美人,對于金銀珠寶什么的非常看重,畢竟是小戶人家出身,在意的就是這些身外之物,但看到蘇熙貴給的幾本冊子后,依然忍不住眼睛冒光。
很顯然,她知道想要固寵,最好的辦法就是要有更多的才藝來籠絡住皇帝,否則以朱厚照的胡鬧,每天都會有新女人送到他身邊,別說女人,連俊俏的男人都有…想出類拔萃光靠嘴上說沒用,要用心。
“真好,真好。”
劉美人樂戶出身,眼力勁兒還是有的,一看就知道這是好東西。
蘇熙貴笑道:“本來小人還準備了戲班,可因為江西戰亂,尚且不能早早送到您身前,可能要等到陛下班師后才能如愿。”
張銳本在旁陪笑,聽到這話,臉色轉冷:“蘇當家,不該提的事,最好一句都不說,什么班師不班師的,這是你能操心的事情嗎?”
蘇熙貴一聽就猜到是怎么回事,急忙行禮:“是是,小人多嘴多舌了。”
劉美人卻道:“張公公,不要怪責蘇當家,他也是一片好意,其實陛下確實該早些回轉京師,這南下旅途勞累不說,還水土不服,說起來…我身體也有些不適呢。”
“是,娘娘。”
張銳嘴上這般說,心里卻道,班師這事,你能提我們卻不能提。
誰讓咱身份不一樣呢?
劉美人又望著蘇熙貴道:“此番就麻煩蘇當家了,以后再有什么事的話,讓人來通報一聲便可,勞煩張公公代為引路。”
張銳瞇眼打量蘇熙貴一番,心想,這種敲竹杠的好事我能輕松放過?以后當然是有機會就往死里勒索,不然我有那心思帶這貨來見后帳女眷?有銀子鋪路,想我給你怎么安排,都沒問題!
蘇熙貴見過劉美人,在張銳引領下出來。
蘇熙貴對張銳又是千恩萬謝,因為提前已將買路錢送上,事后只需要拿出一點玉佩什么的作為額外禮數便可。
“蘇當家,你可真是會辦事,連劉娘娘這邊你都能打點好,那些說本、戲文什么的你都是從哪兒搞來的?”
張銳笑盈盈問道。
蘇熙貴道:“湖廣、巴蜀等地,總有一些跟中原、江南戲班子不同之處,小的不過是將其整理出來,送給娘娘過目。”
張銳道:“你不是給娘娘,是想讓陛下看到吧?娘娘精于此道,送到她手里就對了…就怕陛下眼光高了,以后沒了好本子…到時你又供應不上來,那…”
“不會不會,小的會盡心盡力。”
蘇熙貴一聽,還有敲詐勒索戲文和話本的?
說什么供不上來,就算戲文和話本真那么好,皇帝日理萬機,百忙中哪里有那么多時間欣賞啊。
張銳嘆道:“你是不知咱圣上的脾氣,有好玩的東西,那是廢寢忘食,就怕你開個這個頭,給自己招惹麻煩…你還是提前多儲備一些,有備無患為好。”
“嗯!?”
蘇熙貴這才知道,當今皇帝在玩的方面有多胡鬧。
感情連皇帝身邊人都知道,皇帝很不靠譜,對于吃喝玩樂的東西如此上心?
那我豈不是…
還得繼續找戲文和話本?
只能從朱浩那里拿!
可代價卻是…
雇一個腰纏萬貫的小秀才公…哦不對,很可能是舉人老爺,來給我寫戲本?這要拿出如何的代價,朱家少爺才會繼續幫忙?
我蘇某人難啊。
“好了,有機會再引薦你去面圣,陛下最近為南巡之事正上火,你在外人面前可別亂說話。”
張銳說完,趾高氣揚離開,自會有錦衣衛的人送蘇熙貴出營區。
當晚,朱厚照跑來與劉美人廝混。
本以為劉美人又給他準備了什么女人的陣仗,讓他可以樂在其中,誰知這次劉美人換上一身男裝,好似說書先生般,準備為他講一出評書。
“這位客官,您可算來了!”
劉美人拿起桌上的醒木,一拍桌子,就真像是個說書人一般。
朱厚照笑呵呵道:“有趣有趣,這位女先生,今兒要講三國還是隋唐?”
劉美人道:“今日要講的,乃是聊齋…”
朱厚照聽了一臉懵逼,急忙問一旁的江彬:“何為聊齋?”
江彬堆笑:“父親大人,這聊齋…我也不知。”
“話說有一書生,乃江南錢塘人士,有一年往京師趕考,誤了投店的時辰,只能一路前行,誤入深山老林,夜深人靜時發現迷路了,在山林中怎么也走不出來…”
劉美人開始給朱厚照講故事,而且還是那種志怪故事。
有的是聊齋,有的純粹就是朱浩自己編撰的民間傳奇,不單純是妖,還有女鬼,總之是怎么離奇怎么來。
在大明,民間寫這種志怪故事的人也有,但自成體系的卻極少,流傳只能靠口口相傳,整理成冊幾乎沒有,朱厚照一聽這故事,就被其中光怪陸離的新穎情節所吸引。
“后來呢后來呢?”
這邊劉美人故事講一半停下來,朱厚照急忙問詢。
劉美人一伸手:“這位客官要問了,這人與鬼之間,可是能言語的?且看…”
隨著劉美人這一聲,旁邊的簾子突然打開,從里面走出來兩名女子,一名身著男裝扮演的是故事中的書生,而另一人則好似女鬼一般,模樣都很嬌俏,連衣裝都是按故事情節所準備。
朱厚照兩眼放光:“有趣,有趣得緊。”
隨即便是兩名戲子,將之前劉美人所講故事中的動作和對話,在朱厚照面前實景展示。
“…吾乃家中一獨女,奈何為人所覬覦,生前未能得君眷,死后心有情不渝。公子,您可能為小女子舒解憂愁?”
扮演女鬼的女子道。
朱厚照上去一把拉住女子的手,往懷里拖:“不用那位公子給你舒解,讓朕給你舒解便是。”
朱厚照把人拉過來后,突然想到什么,回頭一把將那扮演書生的女子也扯了過來:“公子也一起來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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