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陸松不得不選擇保守秘密,與朱浩一起上路。
不是他被說服了,而是別無選擇。
隨后朱浩就回家準備自己的行程。
家里邊大箱小箱的東西幾乎快堆成了小山,朱娘又從塌房抽調伙計,加上于三帶去沿途護送的護院共八人,朱娘居然還放心不下,差點兒讓小媛跟著朱浩一起去…
畢竟是跟了兒子三年多的貼身丫鬟,就算跟自家兒子相處時間不多,但也算“知根知底”,路上照應起來也方便。
之前朱娘準備的東西,朱浩沒有拒絕,但讓小媛跟著一起去這件事,朱浩卻一口回絕了。
“娘,我這次是去考試,不是游學,更不是游山玩水,如果我帶了小媛,你不怕我分心?”朱浩笑道。
朱娘還沒明白過來怎么回事,李姨娘拉了她一把,附耳低語幾句。
即便李姨娘刻意壓低了聲音,不讓朱浩聽到,但他大概能想到,李姨娘這是在提醒朱娘,朱浩現在年歲大了,十二周歲,很多事都明白了…萬一趁著去考學的時候把小媛給“辦”了,到時不安心備考怎么辦?
這正是朱浩想要達成的目的。
要讓你們自己意識到,我不再是個孩子,該懂的都懂了,小媛始終是自家丫鬟,就算你們不認為我辦了小媛會帶來什么倫理上的麻煩,也該擔心這樣會影響我的學業。
隨后朱娘給朱浩準備的…基本只是日常用品方面。
等全部行李裝箱完畢,她特別提到:“本來打算讓小媛過去給你洗衣做飯,既然你不肯就算了,但還是需要有人照顧你的日常起居,如此只能安排于三,讓他到武昌府后,給你雇請個婆子照顧。”
特別提到“婆子”,說明朱娘開始有了防備。
兒子第一次遠行,脫離家人管控,若在考學過程中學壞了,跟他大伯家的大哥一樣出去花天酒地…再好的前途也毀了!
所以就算她人不能跟在兒子身邊監督,也要找人幫忙看著,不能讓兒子接觸到花花世界,有變壞的機會。
眼看就要出發。
頭天晚上,朱浩跟唐寅道別,師徒二人坐下來一起吃了頓家常便飯,唐寅連一滴酒都沒沾。
“先生,是這樣的,我想讓你幫我寫點東西。”朱浩道。
此時二人就在唐寅的私宅,雖然唐寅只有這棟大宅子的使用權,但經過幾年布置下來,家俬一應俱全,仆人也基本到位,已有了家的氣息。
唐寅落筷,問道:“寫什么?”
朱浩笑了笑:“你拿起紙筆,我說什么,你幫我寫就好。”
唐寅一臉費解,卻還是起身來到書桌前,坐下后拿出紙筆。
要說他唐寅非常珍惜筆墨,別人跟他求畫,就算求爹爹告奶奶也不行,但在朱浩面前他真端不起架子,畢竟他見過朱浩的丹青書法,朱浩是可以完美模仿他筆跡之人。
“你不會是想拿我的字,出去糊弄人吧?”
唐寅拿起毛筆后,謹慎地問上一句。
朱浩笑道:“我要用先生的字出去騙人,自己寫就行了,干嘛要先生親自動筆?”
唐寅想了想,也是,這小子模仿我寫字,早已經超出臨摹的地步,根本就是信手拈來。
“說吧。”
唐寅將宣紙鋪開,準備落筆,他也想知道朱浩到底搞什么鬼。
朱浩道:“這么寫…與爾一別數年,甚是掛念…”
唐寅本要落筆,一聽之后皺眉,側頭問道:“這字你寫給誰的?”
朱浩無奈道:“先生問那么多干嘛?寫給蘇東主,或是寫給王中丞,都可以,有什么不妥嗎?”
唐寅顯然不會料到,朱浩準備把這封信交到婁素珍手里,也就順著朱浩的意思落筆,想的是放長線釣大魚,等你小子把所有想讓我寫的全都寫下來,我看清楚書信的具體內容,再跟你計較。
“對了,我這里有一首詩,是我寫的,想借你的筆寫下來…”朱浩說著,突然來了一句。
唐寅差點兒想把手里的毛筆直接放下,你小子果然有陰謀。
“朱浩,你可知這種假托他人之名寫詩,在文壇很忌諱?你小子雖然智計超群,但詩詞尚欠火候…你可不能敗壞我的名聲啊!”
唐寅即便平時對朱浩言聽計從,但還是很珍惜自己詩畫雙絕的才名。
朱浩問道:“那你寫不寫?”
唐寅琢磨了一下,正好試試朱浩的才學如何,撇撇嘴:“說!”
朱浩道:“你直接寫,‘...
寫,‘畫虎屠龍嘆舊圖,血書才了鳳眼枯。迄今十丈鄱湖水,流盡當年淚點無’。為兄掛念。好了,就這樣吧。”
朱浩把一整封信內容說完。
唐寅將朱浩念出的詩寫下來后,仔細端詳半天,側頭瞪了朱浩一眼,喝問:“這是你寫的詩?”
“怎么?有問題嗎?或許先生覺得,我寫詩的風格,跟你某位故人相似?”朱浩笑問。
朱浩所寫,正是婁妃的《西江絕筆》,相傳是婁素珍投水前所書,由明代嘉興舉人工于詩詞的名士徹鑒堂整理。
可信度很高。
朱浩想用唐寅的筆,把這首詩寫出來,若是在關鍵時送到心灰意冷、一心求死的婁素珍面前,婁素珍發現唐寅這個恩師兼好友,能在千里外把自己此時此刻的心境完全寫出來,甚至跟自己的絕筆一般無二,或能讓她惺惺相惜,重燃對生的渴望。
當然這只是最理想狀態下的結果。
唐寅沒好氣地道:“你這詩,倒像是深閨中的婦人所寫,帶有幾分訣別的凄婉…你從哪兒抄來的?”
唐寅根本就沒有往婁素珍身上想,因為此時事情還沒發生,寧王兵鋒正盛,婁素珍不可能寫絕筆,但是有一點…他怎么都不相信這詩是朱浩所寫,以他在詩詞方面的造詣,自然會發出質疑。
朱浩也認為唐寅有那資格,他自問古文尤其是八股文章并不比唐寅差,但寫詩這東西,很多時候需要靈性,唐寅作為有明一朝數一數二的詩詞大家,他古詩方面的造詣可不是自己能比的。
朱浩道:“就是讓你寫首詩,你問那么多干嘛?好了,趕緊把最后‘為兄掛念’這幾個字寫上,多謝你了。”
唐寅拿著筆,停在那兒,寫也不是,不寫也不是。
朱浩扁扁嘴:“你要是不寫,我回去給你補上也行。”
言外之意,你的字我又不是不會模仿,我提前通知你,就沒打算仿冒你的字跡出去騙人,你寫不寫看著辦!
唐寅無奈地嘆了口氣,卻還是按朱浩的吩咐,把最后幾個字添上去,交給朱浩前卻謹慎地問道:“你這詩是寫給誰的?”
朱浩笑道:“我誰都不給,就是對外宣稱有你寫的這封信,信上有你寫的這首詩…”
說完,朱浩一把奪過宣紙,隨便卷了卷就要帶走。
“朱浩,你可不能以我的名義去做那傷天害理之事,不然你可別說與我相識一場。”唐寅見朱浩不安好心,自然要警告一番。
朱浩翻了個白眼:“難道在先生眼中,我是要做那傷天害理事情的無恥混蛋嗎?”
說的時候義正詞嚴,等說完了,朱浩仔細想了想,是不是確實很難說,但為了達成目的,偶爾做做無恥混蛋…那又如何?就算大明的衛道士比比皆是,可問題是你們挑不出我的無恥行徑,那也是白搭。
朱浩拿到信,甚至不需要自己做任何一點修飾,就可以直接裝進信封,準備回頭交給婁素珍。
這是朱浩走出的又一步棋。
如果有人出現在婁素珍面前,告訴她,我們要救你,你跟我們走吧。
婁素珍不當即大喊“來人,抓賊”都是好的。
她真的會跟他們走?
就算投水后救上來,不給婁素珍做選擇的機會,但等婁素珍清醒后估計會再次尋死,因為她已經沒有了對于“生”的渴望,就算告訴她是唐寅相救,婁素珍也不會為了個不相干的人而活。
那就必須讓婁素珍覺得,你死了,辜負了一個癡心人的等待,而且這個人不是為了得到你的身體,也不是為跟你結成夫妻,僅僅是因為與你精神相通,此人真的做到了與你相隔天涯,卻知你喜怒哀樂,乃是真正的知己。
只有如此,婁素珍才有可能會接受提議,在不繼續尋死的情況下,一起到安陸來。
而這封信這首詩,算是朱浩幫唐寅和婁素珍架設的一道精神橋梁。
沒有這首詩,或許婁素珍聽說唐寅要救我,會嗤之以鼻,覺得你是趁我要死的時候惦記老娘身體的無恥惡棍,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什么資格跟我堂堂的寧王妃有關系?
“朱少爺,什么時間了,你還沒回去呢?明日一早咱們就要上路了。”朱浩出府門時,見到正完成防衛交接的陸松。
朱浩笑道:“我這就走,明天辰時二刻我們在南城門口集合…你這邊帶幾個人去?”
陸松道:“就我一人。”
陸松心想,若我去武昌,真的是為了與官府溝通,那我帶多少人去都無妨,少帶人還顯得興王府沒面子。
現在我是要跟你去完成一件給王府惹來麻煩之事,人手當然要你來籌措,我只是幫忙打下手,休想我把整個興王府都給牽連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