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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朱浩陪同唐寅、張佐等人一起去城門口迎接興王府左長史張景明。
這就是個看起來干瘦的老頭,其貌不揚,給人一種眼睛都快睜不開的萎頓感覺,或是這幾年張景明守制,少沾葷腥,加上年近花甲,在官場上大概沒那么大的抱負和野心,所以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佳。
與袁宗皋舉家遷徙到安陸不同,張景明此番系單獨前來,除了幾名家仆和前去迎接護送的侍衛,妻兒都沒帶在身邊。
“張長史精神不亞于當年啊。”
張佐熱情招呼,一看就知道他跟張景明的關系不錯。
“此乃廣西柳州舉人,曾兩任教諭的儲玉。”張景明代為引介。
來人向張佐恭敬行禮,等從張佐口中得知其身邊站著的那個看起來比他稍微年輕些的小老頭是唐寅時,不由大吃一驚。
本來以為自己的資歷很厲害了,誰知還沒進王府呢,就發現大名鼎鼎的唐伯虎在王府當教習,這還了得?
“此乃朱浩,本地錦衣衛千戶朱家子弟,他父親為平定中原盜亂殉國,乃我大明忠義之后,如今已考過府試,并獲縣案首,預計…來年便可進學。”
張佐笑著做進一步介紹。
儲玉沖著朱浩微微點了點頭。
雖然奇怪于一個看起來這么小的孩子能考中縣案首,但猜想可能跟興王府暗地里運作有關,但他畢竟是教諭出身,平時見到的生員海了去,在生員面前自然而然要拿出一股師長的威嚴。
朱浩將儲玉仔細觀察了一遍。
很普通,從其慈眉善目沒多少生人勿進的殺氣看,或許治學嚴謹方面不如范以寬,但具體如何沒深交不知詳情,想來即便此人才能未必很強,至少人家是大儒,輕視不得。
以朱浩所知,歷史上真有儲玉這人。
據乾隆二十九年,翰林院編修、巡廣西右江道觀察使王錦撰修《柳州府志》所載:“儲玉,柳城人,成化庚子舉人。為興王府長史,清高守職,任滿歸里,不復補任。世宗入承大統屢征不赴。”
現在朱浩終于知道,這段地方志明顯謬記。
王府長史乃正五品的官職,非進士出身不能擔任,且王府長史介于京官和地方官之間,京官外調地方是升三到五級調任,而王府之官基本是升二級到四級。
好似袁宗皋,就以正五品興王府長史身份,出任正三品江西按察使,連升四級除慣例外,更因為其在王府履職近二十年,中途有吏部大計考核后升官而不升職的因素在里邊。
“張長史,今日袁長史有事,未能親自前來迎接,不如我們回王府細說?待見過王爺后,我等好生暢飲,不醉不歸…你不知,今日王府熱鬧得很,就跟過年一樣,哈哈。”
張佐很熱情。
在外人看來,他就是那種凡事都好說話的老好人,一點兒都不像是私下里表現出的那般工于心計和貪財。
一行分別乘坐馬車進城。
朱浩和唐寅同乘。
朱浩問道:“啥感想?”
唐寅搖搖頭:“沒什么,不管是張長史還是儲教習,看起來都挺好的,只是不知將來是否會生出嫌隙…總歸以后給世子授課,我能輕省許多。”
“嘿嘿。”
朱浩笑個不停。
“你不會又在打什么壞主意吧?王府被你折騰得不輕,近來你還是收斂些,別到最后真被提前趕出王府。在王府讀書…總好過于你在外邊廝混,這里算是個可以安心治學的好地方。”
唐寅還在對朱浩諄諄教導。
但他也知道,這話等于白搭。
馬車一行抵達王府正門。
袁宗皋帶人出王府迎接,一行又是寒暄客套良久。
進入王府后,迎面過來的陸松負責招呼侍衛在前開路,等把袁宗皋等人迎進內院后,陸松沒有跟唐寅一起進去,而是留在朱浩身邊。
“陸典仗不進去看看?”朱浩笑著問道。
陸松搖頭:“我的職責并不包括入內…朱少爺,見過新教習了?感覺怎么樣?”
朱浩沒想到陸松這么關心王府這位新教習,大概因為對方是他兒子老師的緣故,當家長的自然想早點知道其真實水平如何。
朱浩扁扁嘴:“沒看出有什么特別,大概名儒都長這樣子吧。”
陸松聞言笑了起來。
二人一起往西院走,沿途發現王府侍衛和下人多在籌備當天為慶祝張景明歸王府而設的宴饗,雞鴨魚肉一盆一盆往廚房那邊送,真如張佐所言,王府上下就像是過年一般。
“對了陸典仗,跟襄王府搶地之事,后續怎樣了?”朱浩問詢。
陸松臉上展現一抹不值一提的輕蔑。
“興王府上下都是勇士,襄王府實力不濟,明顯只是想搗亂,田畝之爭涉及到明刀明槍對著干…還沒等我們動手,他們便溜之大吉,此后便未再冒頭。”
朱浩道:“就怕朝中有人暗中挑唆襄王府跟興王府作對,驟起發難…還是多加防備,若真出了事,朝廷可不會因為田地是圣上所賜,而有所偏袒。”
陸松若有所思,點頭道:“在下記住了。”
張景明回興王府,沒掀起什么大的波瀾,似乎也沒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跡象,比頭年里袁宗皋回歸王府還要低調。
至于儲玉,進王府后第二天,就到西跨院的學舍上課了。
從授課質量看…相當一般,差不多跟隋公言一個水平。
別說朱浩和剛回王府上課的袁汝霖,就算是朱三和朱四這幾個孩子,都聽得昏昏欲睡。
當初范以寬進王府,雖然授課也是一板一眼,好在他是那種外冷內熱的性格,跟唐寅建立起交情后,便從唐寅那兒拿到了教案,融會貫通…
現在這個儲玉,明顯是興王府長史司請回來制衡唐寅的重要人物,來到王府后只受命于興王和兩位長史,跟唐寅甚至都沒有客套外的溝通,指望他去學朱浩和唐寅那套教學方法,根本不現實。
“新先生好無聊啊,講得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兒?我都睡了好幾回了!”
上午放學,儲玉先行離開。
朱三即便作為課堂上的“壞學生”,也能感覺這個新先生的水平相當一般,忍不住出言揶揄。
朱四把書本收拾起來,做了個鬼臉:“三姐,你就知足吧,這樣的先生在外面也很難請的…人家好歹是舉人,你以為誰都跟唐先生和朱浩那樣,能把四書五經講到通俗易懂的地步?”
朱三笑瞇瞇望向朱浩:“那還請什么先生?直接讓這壞蛋給我們上課,也挺好的啊。”
“嗯。”
這次旁邊的京泓跟著點頭表示贊同。
在京泓看來,新來的先生簡直不知所謂,本來我跟朱浩的差距就很大了,從朱浩和唐寅身上取長補短,我還有接近他學問的機會,要是一直都聽新教習給我們講那些之乎者也,估計我這輩子就算完了。
朱三道:“小四,你去跟父王說,把這個沒啥水平的先生換掉。”
“算了。”
朱四一臉回避,“儲先生是袁先生派人專門請回來的,張先生現在也回到了王府,我還想過幾天安穩日子…不想惹是生非。”
現在朱四學聰明了。
如果去跟朱祐杬提換教習,再或是推崇一下朱浩和唐寅,朱祐杬絕對會把話告訴袁宗皋,袁宗皋就會想方設法給他加課業和考試項目,借著關心他學業的名義來“懲罰”他。
連小小年紀的朱四都看明白現在不適合出手相助唐寅和朱浩,得先順著袁宗皋的意思…
興王府開始內卷了。
朱浩嘀咕,或許就是因為我和唐寅打破歷史的到來,讓興王府上下的氛圍開始變得惡劣起來。
轉眼進入十月。
儲玉在王府教書近一個月。
這段時間儲玉基本沒有過問朱浩和袁汝霖的課業情況,可能是袁宗皋和張景明對他說明,朱浩和袁汝霖兩個是要考院試的孩子,而朱浩的先生還是唐寅,儲玉不想教授朱浩學問,被人誤以為他要搶唐寅“高徒”。
而本身他進王府只不過是給世子上課,再加上他授課屬于那種“先生歸先生講,學生歸學生睡”的類型,只完成屬于自己那部分授課內容,連朱四是否學進去都不管不問。
也可能是他忌憚王府世子的身份,給這種孩子上課沒被針對就是好的,授課完全是在應付公事。
就在此時,京師中蔣輪傳回消息。
王府書房。
朱祐杬特地將袁宗皋、張景明、張佐和唐寅叫來,連王府一些屬官也在場,說及從京師傳回的最新情況。
“…是這樣的,蔣姑爺說,咱進貢到皇宮中的東西,那一百個琉璃珠,現在被宮闈當成稀世珍寶。陛下身邊近臣,只有得寵的,才賞賜一兩個,而內宮的妃子、執事,都以能得到皇帝賞賜的琉璃珠為榮…”
張佐傳達蔣輪信函中的信息。
在場人等面面相覷。
一個月前,朱浩把一百個彈珠拿出來說要當貢品時,所有人都覺得這未免太過兒戲,當時還是興王覺得只送一根玉如意有點拿不出手,順帶把那一百個彈珠送去京城。
誰知這一送…玉如意沒引起任何波瀾,反倒是彈珠,成為皇帝欣賞的貴重珠寶,找誰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