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聽出王守仁話里的弦外之音。
也就是我,能讓你為難一下,被你逼問著不知該如何應付。
換作朱浩…
恐怕你連套話的機會都沒有,那小子的花花腸子要是那么容易被人摸透,我也不會屢屢在他手下吃癟。
“今日府試放榜,料想他應該往文廟那邊去了。”唐寅道。
陸松在旁聽了,很想提醒,朱浩根本就沒去看放榜,現在他人在哪兒可不好說。
王守仁道:“正巧往貢院方向走,便一同前去看看。另外鄺知州馬上卸任,聽聞朝廷已派員前來接替,是否這兩日便到?”
唐寅想了想,搖頭道:“并無定案。”
“那在下就等繼任知州抵達后再離開,索性不差這兩日。”王守仁伸手示意唐寅在前引路。
隨后二人往王府正門行去。
唐寅坐在提前備好的轎子上,兩頂轎子在官差前呼后擁下往貢院方向去了。
這算是唐寅進王府后,第一次享受乘坐官轎、有官差鳴鑼開道的待遇,望著氣窗外兩側自動避讓開來,臉上滿是恭敬的百姓,唐寅有一種“當官真好”的感覺。
他不由想到王守仁的態度轉變。
之前王守仁說江西剿匪刻不容緩,著急要走,如今卻要等新知州到來?
這是為何?
難道新知州他認識?
以唐寅政治敏感度,自然分析不出其中原委,想了半天不得要領,干脆不再去想,大不了事后找朱浩問問…
又是朱浩…
唐寅發現,要是在文人圈里混,什么寫詩作畫,他自問能頂十個朱浩。
可要是混官場,離了朱浩真不行。
貢院外。
再一次放榜,這次是放府試榜單。
大部分參加府試的考生,都會第一時間趕來看放榜,這年頭除了看放榜外,沒有別的更直接的查詢方式,府試涉及功名,誰都不愿意在消息獲取上落于人后。
貢院外人山人海。
酒肆、客棧、茶樓,甚至是路邊攤,早早便開門迎客,都想趁著人流匯聚,多做幾單生意。
朱萬泉這天又進城赴文會,畢竟今年是鄉試年,朱萬泉為求功名上更進一步,已不能閉門造車。
很多知識不是從書本上能學得,這時候就要發揮三人行必有我師的精神,要是三人不夠,那就四人、十人,總之是要多跟人交流,開拓眼界和思維,這樣寫文章才能做到針砭時弊,言之有物。
這天他很好奇自己的侄子是否能順利考過府試。
“季禮兄,這么巧?莫非貴府也有孩子參加府試?像你這樣的生員,可鮮在此等地方出現啊。”
有認識的同窗見到朱萬泉,趕忙上前熱情招呼。
朱萬泉看前面人山人海,正有些發愁,隨口應道:“兄長家的侄兒赴考,我來看看是個什么情況。”
對方笑道:“可是叫朱浩?”
朱萬泉一怔,本要上前寒暄,聞言皺眉:“你知道?”
“哈哈,這有何難?縣試案首,早就聽聞大名,本地諸多士子放言要讓他在府試中折戟沉沙…在下有一堂叔在州衙當差,眼下雖未放榜,卻也知他在府試中又考得案首,這下許多人要顏面盡失了。”
這算是提前泄露錄取消息。
朱萬泉見這同窗眼熟,但實在記不得他叫什么名字,大概之前一起參加過文會,這年頭但凡是個讀書人,就會主動攀關系,就算曾在一起坐而論道,但誰能記得住誰是誰?
“我侄兒他?府試案首?”
朱萬泉覺得對方是在開玩笑。
哪怕朱浩有真才實學,可科舉考試畢竟是寫文章,在糊名的情況下,閱卷官又有變化,看文章的口味自然有所不同,安陸州那么多考生,怎可能同一個人在中縣案首的情況下,又中府案首?
府試的級別明顯比縣試高很多,朱浩畢竟才九歲啊…
“這不,馬上就要張榜了,在下先去了,有時間一起探討學問。”對方見朱萬泉不是很熱情,好像在為侄子中案首之事驚愕失神,聯想到朱家內部復雜的情況,搖頭笑笑就自去了。
朱萬泉本來只是順道過來看看。
現在得到“小道消息”說自己侄子中了府試案首,這下他是不會挪窩了,前面正好有文廟的人出來張榜,朱萬泉到底小時曾練過武,雖然長大后棄武從文,但身手還算矯健,見縫插針的本事很高,很快就擠到近前。
等把榜上考生名字大致一看,就在案首處發現朱浩的名字。
“又是這小子…絕對是私相授受!有沒有王法了?”
“對,這次再不鬧騰一下,都以為本地士子好欺負呢,大不了去哭廟!”
一群士子義憤填膺。
明顯這些人都是沒過府試,因為有很多人看過榜單后,面露喜色退出人群,只有那些沒考中的在那兒瞎鬧騰。
“別吵了!”
突然又有一隊官差出來,把正在叫囂的士子喝斥一通。
他們手上拿著一張好似榜單的東西出來,但不是紅紙黑字,而是白紙黑字,背后直接刷了漿糊,貼在了布告欄上。
“這是啥?”
很多人以為這一榜榜單放錯了,再或是有補錄,以為自己有機會。
等看到張榜出來的東西根本不是人名,而是一篇文章時,在場人等頓時疑惑起來。
一名儒學署的教諭站出來大聲道:“諸位,官府知道你們對于朱浩連中縣試和府試案首之事有所懷疑,經本州學正與知州商議,特決定將朱浩四書文第一篇張貼于此,若有認為其才學不及的,或是找出其疏漏的,可以直接到文廟申報。”
“靠!還能這樣?”
一群士子來勁了。
州衙和州儒學署這是有多自信?知道朱浩再中府試案首會引起爭議,居然把他的一篇文章張榜公示?
自古文無第一,這寫文章講究的門道太多了,挑毛病還不容易?就算他寫得沒什么疏漏,老子就說他的文章寫得不好,官府能怎么著?
本來這邊就很熱鬧,又因為官府平息謠言另辟蹊徑,使得過來看榜的人比以往更多,就算那些過了府試已離開的士子,聞訊也不由重返貢院,想看看本地府試案首朱浩到底寫了何等花團錦簇的文章,能讓那位主考官鄺知州兩次提其為案首?
這一看不打緊…
看過后,很多人郁悶了。
“辭藻太過華麗…華而不實!”
有人挑刺。
旁邊有人訓斥:“你眼睛有毛病嗎?他哪里辭藻華麗?”
“對對對,不是辭藻華麗,是太過平庸,你看看這都論了個什么?我寫的都比他好…”
有人大言不慚。
州學訓導就在那兒等著,聞言馬上道:“誰的文章好?說一聲,我這就讓人把你的文章找出來,也張榜公告,讓在場學子對比一下…”
說話者本來意見很大,嗓門更大,可聽了訓導的話,馬上把頭縮回去,灰溜溜鉆進人群不見了。
“我的比他強,把我的找出來…”
“對,我的也比他強!”
總有不怕死的,尤其那些落榜考生,覺得反正已失敗,若是把自己文章找出來當眾品評一下,或許別人覺得我寫得不錯,就晉級了呢?
州學訓導厲聲喝斥:“別怪條件苛刻,實在是人手不足…提出要找自己文章出來的,先要在本次府試中通過,若是連府試都沒過的話…沒人在意你文章寫了什么。”
本來不設限,誰的文章都能找出來對比。
但現在強行加了道門檻,必須是過府試的四十個人申報自己的文章更好。
“老林,你不是已經過府試了嗎?你的文章比不過這小子?拿來比比啊!”馬上有人開始挑唆那些榜上有名之人。
這些過了府試的士子多精啊。
老子好不容易才過府試,這時候保持低調就行了,要鬧你們鬧,找老子干嘛?老子自問文章沒有那小子好,跟你們一起鬧事,要是把學正、訓導或是主考給惹惱了,直接剝奪我錄取的機會,你們賠得起嗎?
“不行不行,在下的文章實不如也…”
“對,我的也不行,朱浩這篇文章寫得很好。”
因為有了門檻這回事,那些過府試的人馬上站到了相反的立場上,改而稱贊起朱浩的文章來。
“沒骨氣!把你們的文章拿出來,我們自會給你們撐腰,難道你們真要看本州學風被一個不學無術的稚子給帶壞?”
有人義憤填膺。
馬上有人反駁:“這文章,你們自問寫得出?別讓官府的人進去找了,你們有信心的話,自己寫的文章總該記得吧?當眾背默出來,讓人對比一下不就行了?”
“是啊,這文章四平八穩,堪比鄉試中桂榜范文,誰愛申告誰去申告…”
之前還擰成一股繩的本州學子,瞬間分成兩派。
訓導看時機差不多了,再拋出最后一道門檻:“聽好了,申告可以,但評定優劣可不是你們這些當事人,必須為本地名儒,以另外一篇文章評判…若是眾名儒在糊名對比中仍舊判朱浩為優,那申告者一概取消本次府試成績,并廣而告之…”
本來對不顧朋友義氣有那么幾分遺憾,被逼得進退兩難的已通過此次府試的考生,聽了這話,一言不發扭頭就走。
不陪你們玩了,老子自問比不上這小子的才學,誰愛申告誰去申告。
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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