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城外賊營接連發生爆炸,六個人,三處營地,前后五次爆炸幾乎前后腳發生。
城頭上,所有人都是懵的。
由于保密需要,沒人知道眼前發生了什么。
“點烽火!”
唐寅發號施令。
城樓周圍,提前準備的篝火堆陸續點燃,火光搖曳,很快半邊天空被染紅,城門隨之洞開,王府儀衛司的將士騎著戰馬,舉著火把,聲勢浩大地沖殺出去。
遭遇爆炸,賊兵陣腳大亂,營內死傷慘重,邊緣幾個營帳正在燃燒,黑夜里暫時失去統屬的賊人以為官兵襲營,一發現前方大批人馬沖殺而至,戰意立即喪失,莫說只是普通賊寇,就算是韃子兵馬也不可能會在這時候戀戰。
城頭上鑼鼓齊鳴,隨后各種二踢腳、煙花陸續升空,在夜空中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所有民夫被組織起來,隨著留守官兵大喊大叫,雖然州衙勒令大部分官兵不得出城迎戰,但這時候配合著造出一點聲勢還是沒問題的,城頭上能點亮的地方全都被點亮,黑夜如同白晝。
“砰!”
最后一聲爆炸聲傳來,比之前的爆炸延后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具體為何延后暫且不清楚。
但這一聲巨響著實讓位于營寨后方的賊寇亂了方寸。
本以為襲營已結束,正要集結,突然又有爆炸聲響起,那說明官兵襲營還在持續。
“殺啊!”
一隊隊騎兵在王府儀衛司儀衛副陳寅的率領下沖入賊營。
賊寇本在營地外布置了拒馬以及塹壕,但此時似乎全然不起作用,居中那個賊營最先遭殃。
按照既定計劃,黑夜中突擊首先要做到的不是殺人,也不是找人硬拼,而是機動靈活地四處放火,進一步制造混亂。
利用賊寇人心不齊,不敢跟官兵正面對抗的心理,再便是利用夜幕遮掩出擊官兵數量不足的問題,硬拼只會暴露己方實力不足。
隨著一個個營帳被騎兵的火把點燃,慢慢地發展成火燒連營,城頭上打望的守軍將士熱血上涌,全都踮起腳尖,運足目力往遠處看。
可惜現在沒有命令,他們無法出城作戰。
此時渡口方向,駱安撤入這邊營寨的人馬配合駐守的巡檢司官兵進行反擊,往敵營方向挺進,他們一路上也是盡可能揮舞火把,沿途茅草堆能點燃的都點燃,一切都是為了制造和壯大官軍聲勢。
從城頭看下去,官軍愣是用不到五百的人馬,制造出了幾千人沖鋒的聲勢。
城外各豪紳的莊園都在觀望。
沒人知道當晚有什么行動,只是聽到幾聲劇烈的爆炸后,各家便從自家的塔樓上發現賊營起火,還有城頭那邊火光沖天,傳來各種聲響…但他們還是不敢貿然出擊。
朱家莊園。
南門內側的崗樓上,值夜的朱萬簡迷迷糊糊中被劉管家推醒,正要喝斥,卻發現老娘朱嘉氏站在身邊,正往遠處眺望。
“這么大的陣仗,你居然睡得著?”
朱嘉氏頭也不回地訓斥兒子。
朱萬簡瞅了瞅遠處天空綻放的煙火,沒好氣地道:“可能就是有人放了幾個大炮仗,城內沒火炮,大明神機營也不可能布置到這么偏僻的地方…先前我就看到了,沒啥影響,咱睡咱的,養精蓄銳,等著明日跟賊人交戰。”
劉管家謹慎地稟報:“老夫人,看情況,城內官兵沖殺出來了!”
“轟!”
就在此時,最后那一聲爆炸聲傳來。
因為這一聲爆炸非常靠近朱家莊園,朱萬簡嚇得一屁股跌坐下去,看到周圍的人都用鄙夷目光望向自己,他趕忙站起,為自己辯解一句:“嚇了我一大跳…”
劉管家望著州城方向:“城頭的烽火臺已悉數點燃,按照約定,此時各家應該出兵,配合官兵追殺匪寇。”
朱萬簡怒道:“姓劉的,你瘋了?賊人露面的就有上千,沒露面的還不知有多少,城里官兵才幾個?別是賊人的調虎離山之計,等我們沖殺出去,趁著家里邊防守空虛,賊人把我們的莊子給占了,那可就虧大了。”
劉管家不理會窩囊的朱萬簡,繼續望向朱嘉氏,此時能決定出戰與否的只有老太太一人。
“備馬!”
朱嘉氏立即做出決定。
“娘,這可不是逞能的時候,出事了莊子被劫掠不說,怕是留守的人都沒個活路!”朱萬簡還想繼續勸老太太。
朱嘉氏黑著臉道:“我朱家世受皇恩,官府召喚助戰,其他人可以不理會,但朱家絕對不能隔岸觀火,若不能為朝廷分憂,那我朱家有何臉面領取朝廷俸祿?調動所有人馬,跟我出擊!”
朱萬簡委屈巴巴地道:“那莊子呢?”
朱嘉氏瞪了兒子一眼:“誰怕死誰留下,不怕死的給我上!”
一旁的劉管家幾乎看呆了,老太太此時態度堅決,雙目迸射銳利的光芒,全然不見老態,有的只是意氣風發。看到朱嘉氏目光瞄向自己,他打了個激靈,頓時回過神來,急忙跟著老太太走下崗樓。
下來后還聽到朱萬簡的聲音從頭上響起:“娘,你這把老身子骨出去干嘛?那不是送死嗎?誒誒誒…留下幾個人陪我看守莊子…別全走啊…”
城外各莊園的人,從最初觀望的態度,到發現形勢對官兵極其有利后,除了實在沒實力的,基本上全都配合官兵出擊。
像朱家這樣能拉出戰馬,配備戰刀、盔甲的莊子畢竟太少,大多數莊子的兵丁都只是扛著基本的農具,比如鋤頭、鐵锨、魚叉之類,穿著隨便用稻草扎成的“草衣”就沖殺出各自莊子。
他們不是去拼命,而是趁亂湊熱鬧。
如果官兵占據優勢,他們可以幫忙打掃戰場,給自己撈點好處,順帶把抓到的俘虜押送到城里。
若是賊寇穩住陣腳反擊,官兵先勝后敗,他們便趁著夜色掩護逃回各自莊子,或是干脆找個山林躲起來,等戰事結束再出來。
危急關頭,怕的是沒人頂上,卻不怕濫竽充數,想要渾水摸魚的人越多反而越好,這會兒讓那些賊寇發現周遭到處是人,更能消弭他們的戰意,認為自己中了官兵的埋伏,只能撒丫子跑路。
無論多強大的賊,始終是賊,趨吉避兇乃是天性,就算有官府的人給他們通風報信,有寧王府的人充當顧問甚至親自指揮作戰,可一旦遭遇挫折,他們無法做到上下一心,正面硬扛,只會想著逃命。
只要賊人無法做到結陣自保,官兵就可以穩贏不輸。
州城城頭。
這一戰與留守的官兵沒多少關系。
只能等待城外混戰的結果。
作為名義上這一戰總指揮的唐寅,此時正在用朱浩給他的望遠鏡,一邊窺探敵營的情況,一邊跺腳。
朱浩看得出來,唐寅心情很緊張。
眼前畢竟是涉及安陸州城和興王府存亡、關系他個人前途的大事,從目前的戰況看,形勢大好,說不定他可以從此戰中獲得軍功,就此走上仕途…
半生迷途的老驥,難道臨老還能重回正道不成?
唐寅既緊張又激動。
朱浩道:“若我猜得沒錯,州衙該派人來了…接下來州衙也會調動人馬出擊。”
唐寅把手里的望遠鏡放下,望著朱浩:“州衙不是力主穩守不出嗎?”
朱浩聳聳肩:“逆風局,官府肯定不敢冒進,但如果是順風局還安于守城,那鄺知州必定落得個昏聵無能的壞名聲…你當州縣兩級衙門的官員就不喜歡軍功?”
“呵呵。”
唐寅臉上有了久違的笑容。
果不其然。
沒過多久,州衙那邊派人來,通知守城官兵出城,協同興王府的將士一起作戰。
“調動多少人馬?”
唐寅神色剛毅,不怒而威。
現在他已經不再是個狗頭軍師,而是算無遺策的“諸葛亮”,就連州衙有官職在身的人看到他也只能低聲下氣。
來的官員是州同知李良。
李良不過是舉人出身,年老體邁,見到唐寅,反過來還要向唐寅行禮:“陸高士,鄺知州的意思,能動用多少兵馬出城就動用多少,全由您來決定。”
唐寅頷首:“既如此,那各處只保留基本的守城人馬…各留五十吧,余下的都出城配合王府大軍作戰!”
“是,是!”
李良見唐寅這么好說話,高興得不得了。
朱浩從唐寅身后探出頭來,問道:“李同知不會也想帶兵出城吧?”
李良搖頭苦笑:“我這把老骨頭,可不敢這么折騰,守在城頭看熱鬧就好…來人,快把鄺知州送來的慰軍品抬來!”
戰事還沒等取得最終的勝利呢,鄺洋名就開始送東西勞軍了。
很多在城頭上苦哈哈守了幾天城的民壯,這幾天連熱乎飯都沒吃上一頓,突然就有慰問品可以領,雖然他們不在乎那三瓜兩棗,但心里總算有了慰籍,不枉自辛勞一場,對接下來出擊平添幾分勇氣。
這也算是州衙安定軍心的一種方式。
唐寅道:“眼下戰事還在繼續,各處人馬不得擅離職守,請李同知跟我一起臨陣指揮吧!”
戰事持續了兩個多時辰。
陸續有人馬回城。
兩條腿的追不上四條腿的,出城的步兵完成對敵營的掃蕩,相繼返回城里。
而各家派出的“義勇”,打掃完戰場,跟著官兵一起進城,看看是否能從官府哪里討得賞錢。
天色漸漸亮開,唐寅在確定敵寇已四散而逃,對州城再無威脅時,終于松了口氣,懸著的心徹底放下。
雖然最后不一定能取得什么大勝,但這一戰足以讓他唐寅在興王府端上幾年鐵飯碗,不用再擔心興王府把自己趕走了,以后自己在安陸州,那絕對會被當成名士看待,那還不得橫著走?
想想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