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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
朱萬宏所住的邋遢院子內,手下小旗正跟他匯報有關興王世子出城秋游之事。
朱萬宏眼神朦朧,似還未從昨夜醉酒中清醒過來。
“…朱千戶,是否要出城前去探查?”
小旗最后做請示。
朱萬宏瞇著一只眼,望著手下,語氣不善:“興王府派了大量侍衛前去護送,隨時還可以抽調上百騎兵增援,我現在手下連十個人都不到,出城有何意義?
“不能靠近,也就不能探查具體情況,而一旦靠近便會打草驚蛇,引發興王府強烈反彈…你告訴我,能做什么?”
小旗不由跟著著急。
明顯現在朱萬宏手下幾人,心都往一處使,對當前境遇之惡劣感同身受。
“怎不是當初錦衣衛在安陸部屬大批人手時遇到此等良機?若實在沒轍的話,可以請您背后的朱家出人…”
小旗給出建議。
人不夠,你可以向朱家借啊。
“朱家要是有那實力,也不會在此蹉跎二十載而無作為了,跟沒腦子的人說話,就是沒勁…行了,行了,到城門附近小心探查,他們幾時出的城,幾時回來的,報給我便罷,莫要再擾我清夢。”
朱萬宏把手下趕走后,繼續呼呼大睡。
朱四一行在城外玩得很熱鬧。
蹴鞠比賽在吃過午飯后開始。
仍舊是成年人跟孩子一起組建隊伍,雙方博弈很激烈,這次除了限制侍衛跟孩子間有身體接觸外,不再限制互相進攻和防守。
朱浩沒有上場。
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隨后注意力又放到手中書籍上。
“出來玩,你還有心思看書?”
公孫衣終于讓妻子到一邊休息,自己過來坐在朱浩身旁。
朱浩笑道:“公孫先生陪師娘,還有心思管我看書?”
公孫衣笑了笑,臉上帶著幾分不舍:“我已跟內人商議過,等孩子出生后,就不再于王府供職,爭取下屆鄉試能名列桂榜。”
朱浩點點頭:“那就祝公孫先生馬到功成。”
嘴上這么說,其實朱浩并不覺得公孫衣有那水平。
即便每天在家潛心讀書,才剛考中生員也很難一屆鄉試便中榜,更何況公孫衣這般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要到王府來教學養家,平時又喜歡偷懶,占點小便宜啥的…經過這一年時間相處,朱浩發現公孫衣的時文功底并不高。
甚至生員是怎么考出來的,朱浩都覺得其中有貓膩。
“那你呢?明年考縣試,可有信心?”公孫衣知道朱浩要參加科舉,目光中帶著期許。
或是希望朱浩少年成名,那他作為掛名的先生,也覺得顏面有光。
“爭取吧。”
朱浩回答很隨意。
公孫衣看出朱浩潛心讀書,不便多打擾,起身往遠處去了。
這頭公孫衣剛走。
唐寅后腳便湊過來問道:“鳳元剛才過來跟你說什么了?”
朱浩道:“他說要參加下一屆鄉試,還說希望能一舉中榜,我祝福了他兩句。”
唐寅頷首表示認可:“年輕人有上進心是好事,我覺得公孫鳳元是個讀書的材料,可惜明年沒有院考,不然的話…若是你能連過三考,與他同年參加鄉試,那才有意思。”
正德十一年安陸本地的確沒有安排院試。
朱浩望了唐寅一眼:“陸先生真的認為…他有機會么?”
“怎不可以?”
唐寅道,“今年科考,他的成績便列一等,照理說來年秋闈機會很大,還是我鼓勵他去努力一把呢。”
朱浩咋舌:“陸先生可真會坑人啊。”
唐寅沒好氣地喝問:“你怎么說話呢?我坑他什么了?”
朱浩道:“以他的才學,明年參加鄉試,多半是陪太子讀書,眼下他更重要的使命是養家湖口,這兩年剛因為在王府做事,讓家人過上好日子,你就讓他去拼一把…就怕他遭受挫折,銳氣盡失。”
這話本來沒什么。
可仔細一琢磨,乃是朱浩對公孫衣才學的一種否定,估計唐寅自己也知道,公孫衣應鄉試能力還有所欠缺。
“朱浩,別總以你的想法來揣度別人,年輕人不努力拼搏,難道跟你小子一樣,明明你的才氣遠在公孫鳳元之上,卻連個縣試都不參加?就為在王府中多混幾年?當孩子,真那么有趣嗎?”
唐寅情急之下,也算是實話實說。
平日不但唐寅會指導朱浩寫文章,公孫衣寫了文章也會求教唐寅。
哪怕唐寅真實教學生平堪憂,但作為南直隸解元,評判朱浩和公孫衣的文章優劣,這點能力還是有的,以他看來…公孫衣的確沒資格當朱浩的先生,寫文章更是如此。
一個才氣和文章都在秀才之上的孩子,為何要一直留在王府讀書而不去參加科舉?這也是唐寅最初推舉朱浩去參加縣試的根本原因。
朱浩道:“陸先生,不是我不想參加科舉,而是以我的年歲,參加科舉意味著提早進入名利場,一旦進入仕途,很多時候并不是看你的才華和能力,而是看資歷和背景,請問我拿什么去跟那些老學究爭?
“一旦我寫出的文章不合一些老前輩心意,而他們又心生妒忌,對我大肆攻訐,請問我一介稚子,有什么本事跟他們爭?”
“這…”
唐寅無言以對。
“如果科舉只是以才華論,也就不會有那么多懷才不遇的落魄書生,連陸先生自己不也是這名利場的受害者?你卻推著我及早進場,卻沒站在我的角度,想我將來要面對的壓力…那本不該是一個孩子應該承擔的!”
朱浩講述的道理很簡單。
我長大一些去參加科舉,哪怕只是十二三歲,也不會顯得那么突兀,不管取得什么成績,即便有人妒忌,也不至于出陰招。
但來年我不過九周歲,你便讓我參加科舉,你也知道我的才學很好,那意味著我要面對千夫所指,那些才學不如我的必會認為我是出身興王府,或是因為出身錦衣衛千戶之家,或是父親留下的蔭蒙,再或是因為跟什么人有關系…林林種種…
那時人們會只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沒人在意他才學到底怎樣,因為沒人愿意相信一個九歲孩子的才學比得過寒窗苦讀幾十年的老學究,最后的結果便是所有壓力都要由朱浩獨自背負。
他唐寅卻可以落一個“舉薦神童”的美名。
“再說公孫先生,你明知他為人碌碌,并無披荊斬棘求進之心,卻鼓勵他放棄王府大好的前程去參加鄉試,或正是因為他是年輕人,那股拼搏的激情容易被你點燃,卻不知自己最后只當是堆在書山下的一捧白骨。
“你讓他在王府中一邊教書養家,一邊增加閱歷,讓他開始有為人夫、為人父的擔當,積淀后再讓他去拼搏,不好嗎?非要讓他現在就主動放棄后路?”
朱浩本來不想做評價。
公孫衣本就是生員,來年參加鄉試無可厚非,年輕人有沖勁朱浩只能祝福。
可朱浩和唐寅都知道一個問題,那就是公孫衣去參加鄉試,九成九要鎩羽而歸,為此公孫衣卻要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努力,得主動從王府離開,回家潛心讀書…完全就是一種搏命不留退路的狀態。
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嗎?
唐寅被朱浩教訓,臉色不善:“他來年鄉試不中,也可回來繼續當他的教習,我可從來沒排擠過他。”
朱浩道:“我知道陸先生并不是排擠公孫先生,才讓他去參加鄉試,你完全是出自一片好意,之前他回王府也有你推舉之功。但你要想想,來年鄉試不中,他已離開王府整整一年,那時世子課業,需要一個連鄉試都沒中的生員來教導?那時就算王府肯收留,他有臉回來?”
又是個很現實的問題。
之所以現在公孫衣能留在王府混口飯吃,是因為朱四的學業僅限于四書五經的基礎知識,不需要太高深的學問就能教導,可等過個一年,那時朱四估計也開始嘗試寫文章,需求的知識面不再是公孫衣能應付。
而且公孫衣鄉試不中,身價會大貶,現在可以認為他是少年英才,可一旦落榜,光環消失…王府畢竟是現實的地方。
這里可不是什么普通官宦、大戶人家,而是興王府,將來可能出真龍的地方。
臥龍之邸,無須碌碌之輩。
唐寅嘆了口氣:“那你認為,未來一年,他應該繼續留在王府教書?”
“算了吧。”
朱浩道,“既然他都做出了決定,也算是他人生中難得的歷練,來年不中,王府回不來,我會想辦法給他找個教書的差事,讓他賺錢養家湖口…就算王府容不下他,我也會幫他到底。”
“你?”
唐寅不解地望著朱浩。
突然想起。
朱浩的野心很大,之前剛跟朱浩抵達安陸,朱浩就在村子里挑選孩子讀書,要知道那時朱浩自己開蒙也不過才半年多時間。
許多費解之事,現在全都理順思路。
如果公孫衣鄉試落榜,王府自然不會再收留,朱浩卻可以讓公孫衣二次就業,或許在朱浩手下做事,所賺俸祿并不比在王府少。
唐寅甚至想,以這小子的見識和用人手段,只怕公孫衣跟著他做事,才是真正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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