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早就料到袁宗皋手段非凡,但見識到袁宗皋真正的實力后,他還是認可了這個未來的競爭對手…將來朱厚熜當上皇帝后,誰成為嘉靖身邊第一幕僚很重要。
可以合作,但若是非要分清主次,袁宗皋資歷深厚,名義上還得叫他一聲先生,怎會聽從他朱浩調遣?
朱嘉氏臉色漆黑,她現在已無拒絕余地,可問題是剛才還擺出一副要殺人的架勢,現在讓她被迫接受和談,先前過猛發力,不等于給家族抹黑?
朱娘道:“娘,只要小浩能在王府繼續讀書,兒媳除了愿意把田宅交出,還愿意額外拿出一百兩銀子,這是兒媳這半年積攢的全部家當,望娘寬容。”
一百兩銀子…
聽起來很多,但對如今有著豐厚身家的朱娘來說,那叫錢嗎?她說這話其實是在給老太太臺階下。
但僅僅墊上一步臺階顯然不夠。
最重要的臺階,還得要袁宗皋來給。
袁宗皋笑道:“若是朱老夫人有何顧慮,不如回頭親自到王府商議,在此之前,讓朱浩留在王府讀書,一切如舊,當是成全忠義將軍九泉之下望子成龍的心愿…請老夫人賣老朽一個薄面。”
果然,袁宗皋說此話,朱嘉氏感覺面子上抹開了些,當下神色冷峻地點頭:“既如此,那一切如舊吧。老三家的,你該交還朱家的,回頭你親自送到家里,老身先告辭了。”
朱嘉氏沒有當著袁宗皋的面,把田宅契約和朱娘答應的一百兩銀子帶走。
這會顯得自己很沒品,但她并非不要,而是警告讓朱娘主動送回家,這樣會顯得誠意十足…不是我們伸手拿的,是你非要給,一次沒給成,還親自登門交還。
如此面子里子都有了。
朱娘欠身行禮,隨后恭送惡婆婆離開。
鋪子門重新打開。
朱嘉氏帶人出來,由于王府侍衛守在門前,圍觀的人少了很多,但還是有好事者想知道結果,一直沒離去。
“出來了,出來了!”
“這下朱娘肯定要遭殃…看著吧,她和她兒子一定會回逮回朱家!這鋪子甭想保住!”
錢串子上竄下跳,好像整條街都是他的主場,就等著看朱娘笑話。
一切都如他所愿。
這次朱娘表面上看起來全線潰敗,但有一點做到了,那就是保住了朱浩進王府讀書的資格,更保住了自己偌大的家財,為未來重新崛起贏得了喘息的機會。
圍觀者等著朱嘉氏出了鋪子大門后,再度發作一番,卻不料朱嘉氏冷靜地上了馬車,隨后車隊啟動,幾十號人浩浩蕩蕩往城門方向去了。
圍觀人群不免有些失望。
“到底怎么回事?朱三夫人,出來說清楚啊!”錢串子大喊大叫。
門板“啪”的一聲隔上了。
錢串子莫名其妙,嘟囔道:“這就把朱家老太太給打發了?不像是朱家人的行事風格啊!”
旁邊有街坊諷刺:“錢串子,你是巴不得朱娘母子倒霉吧?你那破鋪子就靠朱娘不做營生,才有幾個人進去光顧,她要是回來繼續做生意,還有你什么事?”
“滾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子的鋪子賺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你個倒霉婆何曾見過?”
外面吵個不停。
袁宗皋沒急著走,他還要做一番家訪。
“朱三夫人,如果你有何困難,只管讓朱浩跟王府的人說,王府絕不會袖手旁觀。”袁宗皋很講原則。
陸松心道:“朱三夫人生意做得很大,應該不止攢下那一百兩銀子吧?好像…”
你兒子隨隨便便都能花個幾十上百兩銀子買個戲班回去,你敢說自己只有一百兩?但想到這是在拆臺,自己尚有把柄落在朱浩手上,這種話還是少說為妙。
朱娘恭敬道:“袁先生,只要犬子能夠讀書上進,妾身什么都愿意做。王府有何需要,盡管跟妾身說,妾身必定盡力而為。”
袁宗皋顯然不需要這些,他笑了笑,轉頭看著朱浩:“朱浩啊,你有個好母親,一定要好好讀書。以后你也不必總住在王府,每隔一兩天回趟家,以便照料家人…不過每日來回,或許會辛苦些,看伱自己的選擇吧。”
朱浩眼前一亮,意思是這次回王府,自己不需要像以往那般吃住都在王府?
看起來王府小氣,想省一頓朱浩的伙食供應,其實是給朱浩更大的自由度,從此以后他便由住宿生變成走讀生,這是之前求之不得的。
以往王府行事太過小心,無時無刻不在防止機密外泄,又得保證王府門禁森嚴,不被外人所趁,才會分外謹慎。
但現在形勢不同了,皇帝后妃中有人懷孕,興王府已不需要像以前那樣藏著掖著,可以正大光明向安陸民眾展現王府的博大胸懷。
朱浩拱手道:“學生明白了。”
袁宗皋笑道:“你剛回安陸,今日便留在母親身邊,回頭把行囊帶去王府,明日正式上課,至于朱家再有什么為難你的地方,你可以直接跟王府講,王府自會出面替你說話,讓你可以繼續在王府讀書。”
“謝謝袁先生。”朱浩馬上表示感謝。
這次他是誠心誠意感激袁宗皋的相助,有了袁宗皋之前那番表示,朱嘉氏算是被徹底“治服了”,朱家短時間內不會再拿他和母親開刀。
袁宗皋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那老夫先回去了,你們闔家團聚,可以開開心心住一晚…陸典仗,走了!”
王府的人離開。
外面看熱鬧的依然摸不清楚個中門道,一個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揣度門內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等人走后,朱娘仍舊沒徹底放心,因為她不確定朱嘉氏會不會反悔。
“小浩,你怎么請到袁先生的?他…不是進士嗎?這樣的人,乃天上文曲星下凡,怎會為了你讀書之事,特意來幫我們說話?”朱娘仍舊想不明白。
以她一貫樸素的思維,原來從不會懷疑別人的動機,但在經歷被朱家人連續刁難后,她逐漸明白,如果別人施與自己好處,一定有所圖。
朱浩笑道:“娘,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曾經在火場把世子救出來,這次我更是把世子的病給治好了,對王府有恩,加上陸先生幫我說話…你想王府的人會不賣陸先生面子?”
朱娘以為都是唐伯虎的功勞,感慨道:“咱幫陸先生離開南昌,真是幫對了,好人有好報啊!他這次幫了咱這么大的忙…以后你要好好孝敬先生。”
朱浩心想,唐寅沒好好孝敬我都算對不起我了,還讓我孝敬他?這是分不清主次啊!
“娘,看來咱的田宅和許諾的一百兩銀子,非給朱家不可,幸好沒說太多,否則祖母一定懷疑咱還有私藏…咱現在要趕緊找住處搬出去,以后這里的生意也不能做了。”朱浩現在考慮的是如何安頓一家人。
朱娘嘆了口氣沒說話。
旁邊李姨娘憤憤然:“這次回來,咱倉房的貨全都不見了,問過街坊鄰里才知被朱家人拉走,還說他們曾找過官府的人要把田宅過戶,好在縣衙那邊一直壓著不同意,看來就連官老爺都覺得朱家仗勢欺人。”
朱娘急忙道:“別亂說話。”
李姨娘這才緘口不言。
朱浩心想,衙門的人會幫我們?
兒媳出走,朱家要把田宅拿回去,還有地方士紳出面支持,看起來合情合理,如果縣衙在這種事上還要偏幫他們一家,那就只能說明…京泓的父親京鐘寬應該是出力了。
京鐘寬看起來是有點急功近利,但也挺講道義,明知朱浩被王府趕走的情況下,還幫孤兒寡母主持公道…
下次見到京泓,應該好好表示一下感謝才對。
朱娘一家從大宅搬走了。
有錢走遍天下,區區搬家自不在話下,不過為了防止被朱家人打探到身家,朱浩建議還是先租院子住,有錢傍身,有沒有自己的房子并不重要。
若被朱家知道朱娘買了新宅,肯定又要來鬧騰,說她藏私房錢,以往經營鋪子的獲利不悉數上交朱家,明面一套暗地里又一套…
胡攪蠻纏的理由,朱浩都能想出一大堆。
當晚,一家人便住進了新院子,比之前的院子小很多,但本身家里也沒幾口人,孤兒寡婦住著,加個小丫鬟,怎么不夠?
“可咱以后靠什么謀生呢?坐吃山空嗎?”
李姨娘開始為未來生計發愁。
以往每個月能賺二三百兩銀子,更是在出售曬鹽秘方上賺了一萬兩,現在變成分文不進,心理落差巨大。
朱娘道:“沒事,城外有近千畝田,每年都會有租子交上來,餓不死。”
“那也不多啊。”
李姨娘很現實,做慣了大生意,突然每年就收那么點租子,自然看不上。
朱浩看了眼新家,臉上帶著些許不易被人察覺的微笑:“娘,看來以后咱不適合做買賣,既要拋頭露面,還要承擔被朱家人覬覦的風險,不如投資實業吧。”
李姨娘好奇問道:“什么叫實業?”
朱浩道:“實業就是農莊、工坊和采礦等等涉及生產的產業…你看我們只管曬鹽,賣的事就交托給蘇東主,咱不用跟其余人等碰頭,如此就能瞞過朱家。所以當下搞生產比做買賣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