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的,朱浩突然面對兩個手持刀劍之人,即便刀劍看明白了只是道具,但要不是周圍還有行人經過,真怕對方會當街行兇。
朱浩道:“無意冒犯,只是想知你們是否真的有能力融入戲班…先前龍班主,就是剛才你們要加入的那戲班的班主,
他跟我說,你們是西北人,不是樂籍,乃是行走各處艱難求生的街頭藝人,我的戲班恰好需要這樣的人才,故過來問問。”
大漢皺眉。
之前朱浩說其手下有個戲班,以其行走天下的閱歷,當然不信。
可龍班主能把話告知這孩子,可信度便增加了很多。
“不如這樣,你們二位跟我回去,如果你們真有能力的話,可以加入我的戲班,跟著我的人一起演出,不知你們可有意向?”
朱浩說著,從懷里掏出兩塊碎銀子,“這里合起來有一兩多的樣子,如果伱們通過考核,證明有能力,這就是你們的簽約費。”
大漢見對方錢都拿出來了,更不是普通孩子具備的能力,皺眉問道:“何為簽約費?”
朱浩指了指河對岸的院子:“你們看那邊,乃江南著名大戲班敞云班駐地,只有他們的戲班中才有專門唱武戲的,普通小戲班恐怕沒能力接納你們,但大戲班招人,
必須簽賣身契,
且按照規定得是樂籍…
“所謂的簽約費,相當于一次性買斷的價格,你們跟著我的戲班唱戲,但不會簽賣身契,未來唱多少戲拿多少錢,明碼實價,一切按照契約來!”
小孩聽到這里,抬頭看向大漢,明顯已心動。
大漢沉吟一下,微微搖頭:“我不加入你的戲班,那位龍班主的戲班倒是真不錯…我們想跟他唱戲。”
朱浩笑道:“吃梨園這碗飯,一切得靠本事,你們若是真材實料,我就把你舉薦到龍班主的戲班…去不去由你。”
說著朱浩轉身往來路去了。
大漢猶豫了一下,邁步跟上,小孩自然尾隨而至。
“兩位,不知你們是何關系?來自哪里?”路上朱浩問道。
大漢回道:“來自西北,父子。”
回答得極為干脆,
卻又很籠統,顯然出行在外,對陌生人有著極強的戒備心。
三人來到龍班主戲班所在院子,剛進門就見于三和龍班主正在跟敞云班的人閑聊,朱浩沒有打擾的心思,來到院子一角的磨盤邊坐下。
緊跟在朱浩身后的大漢問道:“不知那是何人?”
“過來尋求合作的…不用著急,等人走了我們再過去也不遲。”朱浩說完安靜等待。
于三和龍班主一直在跟敞云班的人交談,其實他們已留意到朱浩帶了兩個人回來,只是記得之前朱浩的吩咐不要泄露其身份,于三怕朱浩這邊有什么要緊事,將敞云班的人交給龍班主招呼,往朱浩這邊走來。
“…浩哥兒,這是?”
于三很有眼力勁兒,近前后沒有在陌生人面前稱呼朱浩為小東家。
朱浩笑著對身后大小二人道:“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于掌柜,乃龍班主雇主,此番乃是于掌柜帶著龍班主的人,千里迢迢自安陸過來唱戲…”
大漢將于三上下打量一番,眉宇間露出不信任之色,搖頭道:“不像。”
于三本來臉上堆笑,聞言臉色一變:“怎么說話呢?還能騙你不成?”
朱浩笑了笑。
龍班主跟于三,乃至于跟朱浩的關系,的確不是一般人能理解,大概眼前這個帶兒子闖蕩天下的父親,只是從于三的談吐和舉止便判斷出,于三更像是個打下手的,沒有東家身上那股氣勢。
其實人家沒看錯。
正說著,另一邊敞云班的人滿臉不快地離開,看樣子沒談攏。
朱浩瞧見龍班主出去送客時面帶不舍,或許是敞云班拋出了橄欖枝,條件也算優渥,對于龍班主這樣重名利的人已然動心,但又知加入大戲班會被人盤剝,再加上戲本不是他的人寫出來的,心里沒底。
“走吧,隨便搭個臺子,讓他們兩位唱一段,如果唱得好,就讓其在龍班主手下唱戲,于掌柜沒意見吧?”
朱浩假模假樣問道。
于三笑著點點頭:“您都發話了,自然沒問題。”
朱浩帶著于三和藝人父子走到院門口時,龍班主剛好送客完折返,迎頭撞上,連忙過來行禮。
龍班主看到父子二人,臉色不太好看:“東家,您怎將他二人帶回來了?”
龍班主本來就看不起那對父子,也沒心思刻意隱瞞朱浩的身份,當著那對父子的面便直接把朱浩的身份說出。
父子二人聽到這稱呼,臉色都變了。
“龍班主,他們想加入你的戲班,如果你不需要,可以讓他到我這邊來。”朱浩笑嘻嘻道,“我這邊缺武生,但他們又點名要加入你的戲班,所以我只好以你的名義,把他們找回來了。”
龍班主眼睛微瞇,一臉不耐煩的神色,好似在說,你想把人帶走隨便,說得好像我這個給你打工的人,有資格干涉你的決定一樣。
此時那大漢才上前行禮:“龍班主,不知這位小當家是…?”
龍班主道:“他才是真正的東家,你進他的班子,比進我這草臺班子強多了。”
大漢眼神迷離。
分屬兩個戲班,聽起來就不是一伙的,你怎么稱呼他為東家呢?
此時幾人來到隔壁院,于三已進去招呼常在印帶人出來。
常在印恭敬問道:“東家,臺子怎么搭?”
朱浩道:“不用太大,這樣吧,就搭個八仙桌大小的臺子,武戲不但要看功夫,還要看唱腔,我來清唱一段,請二位仿照我的唱腔跟著唱,順帶擺出身形臺姿…以你們自己的方式,你們看如何?”
此時父子二人雖然知道朱浩是東家,卻依然有離開的想法。
眼前這些人關系太亂,之前想加入龍班主的戲班,是看其班子不大但能排好戲,覺得有前途。
可眼下的混亂局面卻讓大漢覺得,這種內部構架不清不楚的班子,毫無前途可言。
“小當家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只是…”
大漢婉拒朱浩的好意。
朱浩笑道:“別忙著拒絕,哪里表演不是表演?想揚名立萬,一點冒險的勇氣都沒有嗎?”說到這兒,他揚了揚手里的碎銀子,“這錢就不當什么簽約費了,只算是彩頭,只要你們唱得好,便可以拿走。”
經朱浩這一說,大漢猶豫了。
對行走天下的街頭賣藝人來說,錢財是最可靠,能傍身且帶來穩定生活的好東西。
朱浩道:“我先唱,你們聽著,讓兩個戲班的人做個見證!”
沒等父子二人拒絕,朱浩已自己跳上臨時搭建的臺子。
朱浩作為戲班東家,戲本是他寫的,之前的唱腔也是他教的,但他真沒有登臺表演過。
眼下雖然只是個臨時戲臺,但朱浩手下兩個戲班的人都把練功之事放下,跑到院子里看熱鬧,也是都知道朱浩水準不低,想看看東家到底有何等才華,能以小小年歲撐起安陸一地的梨園行當。
朱浩上臺,擺開一個武生的架子,但僅僅只是具備個形而已。
口中唱道:
“藍臉的竇爾敦,盜御馬。
紅臉的關公,戰長沙。
黃臉的典韋,白臉的曹操,
黑臉的張飛…叫喳喳…”
不過是最簡單的《說唱臉譜》的幾句歌詞,無須計較竇爾敦是誰,這位乃是明末清初的人物,只需要關注唱腔即可。
這段最適合武生來表現身形臺姿,朱浩便拿來當作考核題目。
如果說之前父子二人對朱浩還有所輕視,可當聽朱浩在小戲臺上唱出這幾句,那唱腔和形、意,可就非普通戲班中人能比。
“好!”
圍觀的兩個戲班的人當然拍手稱贊。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以后要是把這唱腔、唱詞用到戲臺上,那還不贏它個滿堂彩?尤其表演者還是東家,就算唱得再差那也要叫好啊!
否則還想不想在戲班混了?
朱浩唱完,從臺上跳下來,笑看父子二人:“你們能唱嗎?”
大漢點頭:“小當家的唱腔,與我西北邊地的唱腔有異曲同工之妙,在下可以一試。”
朱浩會心一笑。
京劇本來就糅合了很多地方戲曲,其中高亢的部分就來自于秦腔,這大漢一聽就從中找到西北唱腔,說明戲路對上了。
于三在旁提醒:“你上去唱,可是要拿出武生的派頭,只是嘴上輕飄飄唱兩句那就沒趣了!”
大漢感覺自己被人輕視,一提長刀,飛身一躍便上了一米見方的臺子,身姿輕盈,可當落在戲臺后,身形又穩如磐石,隨即掄起手上的長刀,舞得虎虎生風,而后便以他的唱腔把朱浩的詞給唱出…
乍一開口,嗓音比之朱浩洪亮十倍有余。
別說周圍看熱鬧的,就連河對岸都能聽到。
他手上功夫更是不得了,一邊唱一邊耍大刀,尤其唱到“紅臉的關公戰長沙”時,更是沒來由氣勢大漲,讓人感覺如果他手上真的是關公的青龍偃月刀,揮舞之下必定能斬下敵人十個八個首級。
這一段沒幾句,當大漢唱完,亮出身形臺姿,停頓佇立,一片安靜,臺下一個叫好的人都沒有。
所有人都看向朱浩,似乎只有朱浩才有資格當評判。
“好好好,不服都不行…龍班主,看來你沒眼光啊,這樣的好手不招攬到身邊,真是戲班一大損失…這彩頭給得值。”
朱浩不是那種喜歡耍賴之人,人家唱得就是好,給點碎銀子爭取收到手下做事,何樂而不為呢?
眼見大漢從戲臺上跳下,朱浩把碎銀子奉上,大漢卻沒有馬上收下。
朱浩問道:“敢問二位,高姓大名?”
大漢回答:“我父子二人祖籍延綏,本是軍戶…鄙姓關。”
朱浩恍然。
難怪唱到關公的部分格外有型,延綏鎮,妥妥的陜北秦腔發源地,又是關家人,唱到祖宗的好戲,能不賣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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