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縣城外的朱家莊園,這天朱嘉氏正在見一個特殊的客人…嫁到安陸州京山縣柯家的女兒,朱芳。
朱芳是收到家里來信后,特地回的娘家,一來就直奔禪房,見到正在禮佛的母親。
“不知娘找我回來,有何要緊事?信中不肯說,
柯家都在想是不是發生了什么大事,可千萬別是京師的兄長要我等小的費心…”
朱芳嫁為人婦,嚴格來說已非朱家人,她平時跟娘家也很少聯系。
朱嘉氏將佛珠放到供桌上,轉過身望向女兒,眉宇間呈現厲色:“為娘找你回來,你不知緣由?”
朱芳不過二十許間,因是最小的女兒,從相貌到脾氣,
都有母親朱嘉氏的影子。
朱芳蹙眉:“娘這話是何意?感情我出嫁在外,做了什么對不起朱家列祖列宗之事?若沒旁的事,我去拜見父親。”
“等等。”
朱嘉氏叫住女兒,語氣稍微緩和,問道,“為娘問你,三房的事,你可知悉?”
朱芳聽涉及“三房”,稍顯無奈:“娘偏心大哥和二哥,這我知道,可娘也知我出嫁前跟三哥三嫂關系最好,如今三嫂寡居帶著孩子,撐起門楣多不容易?娘為何不能把心收正一些?”
朱嘉氏冷冰冰問道:“如此說來,老三媳婦在你那里?”
“嗯?”
朱芳一聽急了:“娘這話是什么意思?三嫂怎么可能在我那兒?她不是在城里經營鋪子嗎?
“不對,娘這樣問我,
莫不是三嫂一家舉家遷走了?娘為何會懷疑我?柯家怎么說也是書香門第,京山大戶,
太公還掌縣儒學,
就算三嫂要投奔誰,也不會去女兒那里。
“三嫂可是朝廷欽賜節婦,你覺得柯家能收留她?”
朱芳是聰明人,聽出可能是朱娘不堪打壓,帶著一家人出逃他鄉,現在朱家找不到朱娘的下落,就把她這個一向跟三房交好的小姑子叫回來問清楚。
朱嘉氏認真思索了一下女兒的話,覺得很有道理。
若朱娘“私逃”,帶著兒子躲避家族追捕,卻跑到朱浩姑姑家,就算以往兩家人關系再好,朱家還是很容易便打探到消息。
“那伱就沒有她行蹤的下落?她出走時,未曾去信于你,或請求讓你幫她行車馬便宜之事?”朱嘉氏追問。
朱芳突然笑了,道:“娘,三嫂真被你逼走了?她應該是帶著小浩一起走的吧?走得如此干凈利索,人家肯定把城里的田宅都給了朱家…既如此,娘追她作何?不管人家在外面生活怎樣,想來絕不會虧待小浩…”
朱嘉氏怒道:“問你,你直接回答便是,
別那么多廢話!”
朱芳頭一橫:“沒有,我曾聽說娘讓二哥為難他母子,是曾去信,想邀請他們到京山縣來著,可三嫂沒有回復,之后也沒消息往來…娘不信可以去查,若發現孩兒說謊,孩兒甘愿受罰!”
見朱芳否認跟朱娘的出走有關系,朱嘉氏徹底斷了線索。
之前朱萬簡污蔑說跟蘇熙貴有關,可蘇熙貴是什么人?朱家想跟此等人取得聯系絕非易事,尤其朱娘還背負節婦的名聲,蘇熙貴更不可能與其保持不清不楚的關系…再者,好像這都是道聽途說。
“娘,女兒在柯家不過只是一房媳婦,您來函讓女兒拋下一切回娘家,柯家人會怎么想?再說這路上,沿途不少村鎮發生瘟疫,來去多有不便…這時候朱家不應該閉門謝客么?還要去查什么小嫂子的事,真是…唉!”
朱芳的話,遭來朱嘉氏白眼,她擺擺手,冷著臉道:“去見你父親,若實在不想在家久留,明日便走!若你有老三家的訊息,盡快找人傳回!”
朱芳聳聳肩:“娘說了算。”
興王府。
公孫衣二月二龍抬頭回家休息一日,再回來上課時,發現朱三和朱四都沒來,只有陸炳一個人坐在那兒等著上課。
公孫衣皺眉:“兩位王子逃課了?”
陸炳道:“我爹讓跟先生說,兩位王子感染了風寒,這兩天怕是都不能來上課…袁先生說先生要講課的話,給我講就行。”
公孫衣有點泄氣。
年后他進王府上課還不到半個月時間。
最初上課的地方是在王府內宅,現在又回到學舍院,這兒只能算是外宅跟內宅的過渡地帶,重視程度大不相同…現在兩個王子干脆稱病不來了,我一介書生,就算只是個秀才,王府也不能拿我開涮吧?
給陸炳講課?他過了年也才五歲,能聽懂個屁。
公孫衣耐著性子問:“得了風寒,是否嚴重?請沒請大夫?”這是想套陸炳的話,這個弟子年歲小沒心機,應該不會扯謊吧?
陸炳是個誠實的乖孩子,回答直接了當:“鼻塞,打噴嚏,情況好像不太嚴重,不過聽說畏寒,身上穿的衣服很厚依然一直說冷,請大夫來看過說并無大礙,休息幾日就好…先生,我們還不開始講課嗎?”
“自習吧!”
公孫衣聽了陸炳的話,覺得這不是陸炳應該知道的事情,恐怕是有人教陸炳這么說,回答太過刻意。
想到自己年前被趕走,年后又被請回來,還被如此冷落,公孫衣心中就不是個滋味兒,也沒心情給陸炳上課。
師生二人各自找地方坐著,相對發呆。
對公孫衣來說,除非王府公開趕我走,不然我就在這里死賴著,養家糊口的事情我可不能怠慢,畢竟上有老娘,下有懷孕的妻子,生活剛有好轉,連穿的冬衣都不需要打補丁了,不勸退我能自己走?
想都別想!
唐寅在農莊中,接連幾天生活都很寡淡,朱浩每天都在他那“實驗室”搗鼓一些瓶瓶罐罐的東西,院子里架起幾個爐子,里面燒制著什么,偶爾有刺鼻的氣味透出,待不了多久他便掩面遁走。
這幾天根叔經常往集鎮跑,給朱浩買回來不少寶貝疙瘩。
朱浩在二十二個孩子中進行了初選,選定十四個人留在身邊讀書。
先教三百千,也就是《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字文》,不用唐寅屈尊教,朱浩自己就行。
教室就是實驗室外的大院子,此時已擺了十四張桌椅板凳。
唐寅聽了幾堂課,默默觀察。
朱浩讓人造了一塊大黑板掛在外墻上,平常用滑石在黑板上寫字,讓孩子跟著讀,學會后就開始寫,沒有筆墨紙硯,就拿柳枝蘸水在桌上書寫,很多不工整的地方,朱浩還會糾正。
而后就是背誦…
唐寅覺得這樣教學很有趣,這幾日他把朱浩給的說本和戲本都看過了,一向不太喜歡這些的他居然看得入迷,忍不住想知道下面的劇情,或是想根據自己的一些想法對劇情進行修改…
就這么過了幾日。
二月初四這天,朱娘乘坐馬車來到農莊。
朱浩帶著唐寅出村迎接。
朱娘神容憔悴,整個人顯得疲憊不堪,見到唐寅后深施一禮,口稱先生。
眼前可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就算是朱娘這樣沒讀過多少書的女人,都知道江南唐解元的大名。
到了提前收拾出來的院子,朱娘把情況說明。
“早幾日,其實我們就到了安陸,只是你姨娘和小婷都病了,聽說江贛北部、東部和南直隸西部、湖廣東部大片地區發生瘟災…”
朱浩冷靜思索后問道:“娘是說,你們從陸路過來,經過了疫區?”
朱娘無奈點了點頭:“是啊,聽說疫情爆發,我們過九江后就一直沒下船,中途在漢陽補給,不得不上岸,誰想在碼頭附近的客棧住了一宿就病了,也不知招惹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你姨娘還好,只是小婷…”
“聽過行人說,這病對大人影響不大,只是老人和孩子生病后就像被邪魔附體,有高燒不退的,也有久咳出血的,還有人喘不上氣,憋得臉紅脖子粗…病情越來越嚴重,到最后幾乎不可收拾,很多老少因此而歿…”
“這些日子你姨娘照看小婷,基本是衣不…守在病榻前,我過來只是跟你說一聲,回頭還要回鎮上,實在不行只能進城找大夫…”
唐寅聽了一陣后怕。
如果當時沒有跟朱浩走水路,或是自行其是,執意東歸回蘇州,說不定自己也成為那倒霉的“老弱”,染病后獨自凄涼客死異鄉…
那不就成自己作死了?
朱浩急忙問道:“那娘,妹妹的病情發展到了什么階段?現在是什么癥狀?你快跟我說說。”
朱娘看了唐寅一眼,似覺得唐寅在旁聽著,很多事不方便講,先前說話時就有避諱的地方。
唐寅很識相,趕緊告辭走出院子。
等唐寅離開后,朱娘才道:“最初我們沒當回事,回安陸的船上,小婷咳嗽不斷,而后就開始發燒,到后來咳嗽停了,發燒卻越發嚴重,這兩天更是不省人事…在鎮上找了大夫,只能開一些治風寒的藥,你姨娘吃了病情有所好轉,可小婷那邊…遲遲不見奏效。”
朱浩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聽起來好像是上呼吸道的傳染病。
大明瘟疫時有發生,也是因為人口聚集,衛生條件不好,尤其是水源地沒法保證清潔,就算有村子喝到井水,也多是淺層井,打不到深處,而這時代的人防疫意識落后,至于醫療條件…
總之是時代的悲哀,免疫力低下的老人和孩子在疾病面前最為脆弱。
就好像孩子生病,一場普通的流行性感冒,對于后世不過是幾劑抗生素的問題,這時代沒有抗生素,生病后衛生條件得不到保證,治病更多是靠巫蠱、安慰劑,更沒有退燒藥這些,高燒后出現昏厥乃至死亡的情況屢見不鮮,這也是為何古人嬰孩死亡率居高不下的原因。
后世嬰孩生病是常事,病死率極低,但在這時代,連皇帝生個孩子五歲都是一道檻,何況是普通人家?
人類在這時代的延續更多是要靠人海戰術堆起來,生得多了,總有能逃過老天收拾的。
在得知只是呼吸道傳染病,不是鼠疫這些,朱浩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總還是有辦法的,但對他來說也是一次極大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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