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尖毛镢步履蹣跚往夾道行來時,朱浩已在屋頂的廢棄煙囪后面等待多時。
看著尖毛镢志得意滿不慌不忙的樣子,朱浩順手把一根點燃的樹枝丟進院子,火苗順著地上的桐油,往庫房燒了過去。
目睹火勢蔓延,朱浩不知為何,心情突然開朗許多。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尖毛镢走到墻根,把衣服隨便擺弄一下,當即就在墻根底下痛快地方便起來。
就在此時,朱浩把一支點燃的火把從高處拋下,“砰”的一聲,火星四濺,將尖毛镢嚇了一大跳,尿到一半愣是頓住了,身體猛地打了個哆嗦,趕忙抬頭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浩當然不會留在高處等著被抓現行,扔下火把的同時,人已經順著屋頂到了后墻一側,自斑駁的墻磚順下來,快速離開案發現場。
院子里火苗躥得很快,但因火勢暫時不大,尖毛镢根本不明白發生何事,四下環顧一圈,發現沒什么問題,便把剩下的半泡尿撒過去,將火把給澆滅了。
就在此時,遠處一個從東跨院進府的丫鬟忽然駐足,指著倉房院子大呼:“走水了。”
尖毛镢怔了怔,趕忙把衣服整理妥當,連續后退十來步,這才看見前面院墻內濃煙裊裊升起…風是往北刮的,夾道在庫房南側,他在墻根底下哪里能看到院子里升騰起的白煙?
“呵。”
尖毛镢似乎想到什么,微微點了點頭,臉上浮現一抹會心的笑容,正要轉身離去,發現廚房院的人一窩蜂涌出來,為首者就是這次過來請他們喝酒的陸松。
“走水了,快救火!”
王府內防火設施完善,東跨院這邊放置有兩口盛滿水以備不時之需的大水缸。
陸松帶人急匆匆過來,尖毛镢眼珠子轉了轉,迎上前伸手把陸松等人攔住。
陸松怒視尖毛镢。
此時人們已經看到墻角尚冒著青煙的火把,陸松心中“咯噔”一下,心說,這貨剛才說出來撒個歡,莫不是出來縱火?
隨即他便意識到起火地點是哪兒,心中升起一股遺憾。
剛要問尖毛镢有什么針對朱浩的陰謀,結果就在他眼皮底下,尖毛镢把朱浩住的庫房給一把火燒了?
“救火!”
陸松手一揮,態度堅決。
后面的人趕緊找木桶、木盆、唧筒、麻搭等救火工具,但現在大多數人都喝懵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施為。
尖毛镢冷笑道:“陸典仗,今天這事你要聽我的…這火…你不能救!”
本來陸松還不確定是尖毛镢放火,但聽對方如此說,心中已無懷疑,怒斥道:“你瘋了?”
“我可沒瘋…你也不想想,好端端的為何會起火?上面做事,你要阻撓不成?”尖毛镢如此說,其實是想提醒陸松,這是明擺著有人想放火把朱浩給燒死,解決王府一個重大安全隱患。
現在剛起火,人還沒如何呢,你跑去救,豈不是壞了大計?
就算救火,也要等燒得差不多了,把人燒死再救也不遲。
陸松一怔,眉宇間露出遲疑之色。
他抬頭看了看院子方向,大門緊閉,好像有人故意封住了門,擺明要把人堵在里面燒死,若是朱浩真死了,自己以后不需要再跟朱浩聯絡,那樣暴露的風險直線下降,豈不是借助別人之手給自己解決了個大麻煩?
心中正有一股“那小孩活著不如死了”的念頭。
但隨即想到朱浩的警告。
朱浩曾說,若是其在王府出了什么意外,就會有人把他陸松是錦衣衛奸細之事泄露出去,這不成了玩火自焚?
“愣著作何?救火!”
陸松勃然大怒,朝身后兩名侍衛和一眾看熱鬧的工匠喝斥。
兩名王府儀衛司的侍衛自然聽他的,趕緊去取救火器具。
可眾工匠卻只是打量隨后跟來的李順,好像現場只有李順能做決定。
李順不慌不忙,看了幾眼濃煙升騰的院子,搖了搖頭,沒有任何表示。
“干嘛,快救火啊!”
陸松怎么都不會想到,目睹倉房起火,這群工匠居然如此淡定。
就在陸松緊張不已,準備去叫王府儀衛司的人來幫忙時,卻見一個不高的身影,從巷口方向不急不緩地走過來。
正是朱浩。
所有人見到朱浩的第一反應…
臥槽,見鬼了?
尖毛镢身體一抖,趕緊回頭看門口方向,心中暗罵,上面做事這么不靠譜么?放火前,就沒檢查一下這小子是否在里面?
鬧啥呢?
這把火豈不是白放了?
“起…起火了,快救火啊。”朱浩可是實力派演員,眼下他比誰都緊張于眼前這把火,眼巴巴求助在場諸人。
尖毛镢腦子很靈活,并沒有急著救火,反而用威脅口吻道:“你小子,讓你看庫房,里面怎么起火了?說吧,這把火是不是你放的?你可知這是何等罪過?”
朱浩想笑,是啊,這把火就是我放的,你說得一點都沒錯。
嘴上卻道:“我之前就說過,桐油桶漏了,稍有不慎就會起火,你們不信…我都不在里面,怎會是我放的火?”
“那也是你的責任!”
尖毛镢不依不饒。
陸松怒氣沖沖,來不及深思,恨不能把眼前的尖毛镢給生吞活剝了,招呼眾人道:“救火!”
之前幾次招呼,響應者寥寥。
這會兒那些工匠終于反應過來,這把火沒把事主燒到,反倒會把自己的工具和王府財產燒沒了,還是先救火要緊。
“老李,你說句話,不許他們救火!”
尖毛镢朝李順發難,“若是王府有何損失,只管讓這小子賠…若是救火時出什么意外,誰來擔待?”
李順一時踟躇。
雖說李順才是這群工匠的頭目,但尖毛镢是侯春頭馬,說起來是王府長史袁宗皋的人,何況尖毛镢所言也在理,現在既然這把火沒燒到朱浩頭上,那就要在事后做文章,不能讓這把火白燒。
“你們…你們怎么能這樣?起了火不救?我…我的東西都在里面!”
朱浩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心中卻在想,諸位,千萬別著急,火勢還沒大到湮滅我事先布置的痕跡,危險程度還不夠,多謝配合啊!
“陸典仗,你快叫人來救火啊!”
朱浩轉而把求助的目光落在陸松身上。
陸松身體一個激靈,要說之前他還“執迷不悟”,到眼下見到朱浩那緊張不已的目光,突然之間就醒酒了,思路變得異常清晰。
是這小子讓我去買酒,請東院這幫人喝,說是讓我刺探一下,是否有針對他的陰謀,結果一轉眼這邊就走水!?
事情有這么湊巧?
此事會不會跟這小子有關?
要說之前陸松急于救火,那是以為朱浩在院子里面,怕朱浩被燒死了,自己的身份敗露。
現在他可就不太支持救火了。
王府修造之初就做了防火處理,建筑與建筑之間隔得很開,尤其是這倉房堆放大量木料,更是防范的重中之重,專門修建有辟火道、防火墻,火勢再大也不會蔓延到其他院子,導致出現火燒連營的慘劇。
反正這把火不是我放的,我只是旁觀者,若真如尖毛镢所言,最后把起火的責任歸到朱浩頭上,將這小家伙趕出王府,對我也是有利的事情。
所以。
陸松選擇了對朱浩的求助不加理會。
但朱浩已不在意這些。
他才不管這群人是否會救火,他只需要自己進火場就行。
“我的東西,包括我爹的遺物,都在里面,我要拿出來…”
朱浩演戲演全套,在眾人還在為救火與否遲疑時,他已經哭喊著,不顧一切拉開門往火場沖了進去。
陸松未料到朱浩竟然敢往火堆里闖,伸出手卻只抓到朱浩的衣角,沒拉住。
再去追時,已被尖毛镢和李順攔住去路。
李順道:“陸典仗,這是我們東院的事,不勞您費心…尖毛镢,還不趕緊找人來救火!?”
李順突然“開竅了”,主要是看到朱浩往火堆沖去,本來這把火沒燒到這小子,現在這小子主動沖進去送死,你還阻攔?陸松,你可真是一點覺悟都沒有啊!
尖毛镢一臉得意,高喊道:“救火啦!救火啦!”
就好像是跟李順唱雙簧,尖毛镢聲音雖大,卻沒實際行動,一雙賊眼還看向洞開的大門,琢磨是否把門封死,確保朱浩出不來,活活燒死在火場…
夾道內亂糟糟一團。
人很多。
但多數都是來看熱鬧的,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把火是興王府方面為了燒死朱浩而放的,沒人愿意救火。
又不是自家的家當,燒壞了不用賠,救火反倒可能壞了王府清除內奸的大計。
別到最后誰救火并成功把火撲滅了,還得由誰來賠王府的損失?
這火誰愛救誰救。
更有一些人本身平時就愛偷盜王府倉庫的東西,如果一把火燒了,清點不出損失,那偷盜的事就不會被揭發出來,我干嘛要去救火砸自己的飯碗?
這群人大多是市井之徒,錙銖必較,那點小心思自然逃不過朱浩的法眼,他專門針對此做了精心設計。
當朱浩沖進火場,第一時間便往自己住的屋子跑。
火是院子里放的不假,卻被他巧妙利用桐油引到庫房,庫房在西邊,而他住的卻是院子東北的耳房,火起后,這邊煙霧不小,但其實里面根本沒著火,當他沖進屋子,不出意外,朱厚熜還趴在八仙桌上繼續沉睡,就算煙熏也沒熏醒他。
朱浩順手把早就備好的衣服套在身上,乃是一件提前被火燒過,表面全是黑灰和破洞的布衣,上面撒著磷粉,他一把將朱厚熜扶起,將面前一個走馬燈點燃,拿起來先往自己身上引了一下。
破衣服上的磷粉瞬間燃了起來。
磷火乃是低溫火焰,溫度也就四十來度,看起來渾身火焰但對人無害,他要給人一種是他從熊熊大火中把人救出來的假象。
準備好一切,走馬燈脫手,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呼…”
火起。
朱浩將一塊沾了水的濕毯子拿起,披在朱厚熜身上,時間倉促他來不及把朱厚熜的衣服也燒一身破洞,只能裝作他把代表生存機會的濕毯子讓給朱厚熜,而自己卻頂著烈火救人…
濕布捂住口鼻,順帶幫朱厚熜捂了一下,朱浩扶著朱厚熜便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