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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9章 夜下畫舫,前塵暖事

  時雍沒有想到趙會帶她去坐夜船。

  湖畔掛滿的夜燈,火光串成一片倒映在水面,瀲滟生波。

  尋常的日子里,這一帶全是達官貴人們玩樂消遣之所,有不少做皮肉營生的畫舫,與煙光柳巷到有異曲同工之妙,魚龍混雜,三教九流無所不有。

  時雍上輩子曾擁有過大晏朝最大的商船行,可從運河入海營運,也有些畫舫停在此處做別的營生。她生意做得太雜,并非事事親力親為,但性子里也有風流灑脫的因子,燕穆便特地為她布置過一艘兩層高的畫舫,按她的需求布置了許多新鮮有趣的玩樂之物。不為別的,只為她好酒好玩時,來此消遣之用。

  偶爾有閑,時雍會宿在畫舫上,欣賞燈紅酒綠的夜下生活。

  最長的時候,她在畫舫上吃住了一月,沒有下船,可見喜愛程度了。

  雍人園出事后,產業全被官府查封,那艘豪華畫舫也未能幸虧。

  再后來,她成為宋阿拾,燕穆曾托人打聽過,說是畫舫被查封后,大約半月就被售賣了出去。買主是誰不知情,但一直停靠在湖上,定期有人灑掃規置,從未再見過時雍活著時的“歌舞升平”的盛況,買主也從未在此娛樂過。

  從那以后,時雍就再沒有踏足過這里。

  大大,故地重游,美輪美奐的夜燈下,她有一種做夢般的感覺。

  人人都在家中守歲的日子,不見一個人影,唯有一艘畫舫有燈火盈窗。

  時雍有點懵然。

  溫暖潮濕的風拂過來,耳朵冰涼的,四周安靜得仿佛能聽到夜鳥掠過湖面的聲音。

  “侯爺…”

  她聲音微訝,“你為何帶我來這里?”

  趙捏了捏她的手,“人少。方便。”

  這不是時雍想聽的答案。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她看了趙一眼,沒有再詢問,直到趙把她帶到停靠的那艘熟悉的畫舫時,她狂亂的心跳便再也壓抑不住了,身子緊繃起來。

  “侯爺?”

  趙率先下馬,又將她抱了下來,然后拍拍烏騅的屁股,示意它自己去吃草料,便牽著時雍的手走上畫舫。

  舫門是合上的。

  趙有節奏的輕敲,像傳遞什么信號似的。

  很快,里頭傳來聲音。

  “天上廣寒宮。”

  趙看了時雍一眼,“人間尋芳殿。”

  門嘎吱一聲響,打開了,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主子,郡主…”

  時雍怔怔地回不了神。

  這一切都太玄妙了。

  她多年前一時興起置辦的畫舫,如今竟然落到了趙的手上。

  而大大停留在畫舫上的,不是別人,而是十天干。

  開門的人是庚六,在里面喝酒吃茶玩骰子的人,除了時雍見過的庚一,丙六,辛二,癸四,丁五,以及至少二十余個年紀不等的男人。有十幾歲的少年,也有滿臉絡腮胡子的壯漢。高的,矮的,壯的,瘦的,各有風采。

  唯有一點相同,看到趙牽了時雍的手進來,氣氛在短暫的凝滯后,一群人便面帶了歡喜。

  “大都督!”

  “主子。”

  “爺!”

  叫什么的都有,一個個洋溢著喜氣。

  庚六更是笑盈盈地上前相邀,“剛溫了酒,大都督和郡主要不要同兄弟們喝一杯?”

  趙看時雍一眼,似是征求她的意思。

  時雍眼里噙笑,微微閃動一下,對庚六笑道:

  “侯爺在營中陪將士們喝了不少,已是過量了,我來替他喝。”

  趙:…

  這是生怕他喝多了“誤事”么?

  趙但笑不語,十天干人卻是開懷起來。

  “郡主爽快。”

  “滿上,滿上!”

  “來來來,敬大都督,敬郡主!”

  一群人擠過來敬酒,時雍毫不客氣地連飲三杯,那颯勁,那豪氣,令人瞠目結舌。

  隨即喝彩!

  “郡主好量!”

  “再來!”趙看著時雍臉頰飛上的紅霞,瞪一眼起哄的幾個,扶住她的肩膀便轉身上樓,同時沉聲吩咐。

  “沒我的命令,不許上樓。”

  十天干眾人含笑對視,大聲回應。

  “是!屬下必不來擾爺的好事。”

  “哈哈哈哈!”

  一年到頭,可以隨便調侃趙的機會可不多,大家都不客氣,假裝看不到趙回頭看來的眼刀子,肆意放縱——

  畫舫的底層是生活區,以及時雍布置的球桌,牌桌等耍子。二層卻是她的私人住處,以前便是不許人輕易上來的,她沒有想到,離開這么久,二層仍然是當初的模樣,一點都沒有變。

  她特地打造的千工床、梳臺、軟椅、瓷瓶、燭臺、屏風玉器…一件件都放在原本的地方,和她以前每次過來時一模一樣,就好似這兩年的歲月被人為剪輯掉,無縫連接了時雍的過往。

  看過雍人園的廢墟和荒草,再看保存完好的畫舫,恍若隔世。

  時雍站在臥房門口沒有動靜,看著趙平靜的臉色,“侯爺,為什么?”

  趙扶住她的肩膀,“進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時雍眉心微擰,走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輕飄飄的著不了力。那會兒她實在太有錢了,日子確實是奢靡,那臺階地板無不上用最好的大理石打造,便是工匠的費用都足以令人咂舌。就單是這個畫舫,比玉乩館趙的屋子,只上不下。

  銅鏡里倒映著時雍酡紅的面孔,她的雙眼在酒精的作用下,如同染霧。

  “是我喝多了?還是在做夢?”

  她腦子有點亂,心尖上仿佛裝了個彈簧,跳得砰砰作響。

  趙將她扶坐在榻沿,低頭為她脫去鞋襪。

  “沒有丫頭,只能為夫伺候你了。”

  時雍的腳縮了縮,“我自己可以…”

  趙抬頭看她紅得滴血的臉,“你確定?”

  方才上樓時,左腳已經同右腳發生過不友好,走路都不穩,還如何能自己洗漱?

  時雍撫平了衣服,皺眉看著他,“你別趁我喝酒就來糊弄我。我不是那么好哄騙的。”

  趙嗯一聲,抬眉:“我何時哄騙你?”

  時雍哼聲,“你哄騙我的地方多得很了。這畫舫…”

  她環視一眼四周,手指抬起,發現指尖半點灰塵都沒有,眉頭又蹙了起來。

  “這么久了,侯爺都不曾露出半點風聲,實在很難不讓人懷疑你的動機。為什么不告訴我這事?”

  趙坐在她身邊,朝她伸出手,時雍別扭地拍在他掌心,氣鼓鼓的模樣,趙無奈扶著她的肩膀,見她還要使勁,只得稍稍用力,這一拉,人就跌入了她的懷中,他抱了個滿懷,臉上終然浮出笑意。

  “自購得此船,便用作十天干聯絡之處。以往,情報往來,確有不便。”

  時雍瞥他,“就是不足夠信任唄。”

  趙目光微凝,視線落在時雍臉上,低聲溫柔地道:“十天干是為夫最后的底牌,如今已是一絲丨不掛地袒露在阿拾的面前,再無藏私。阿拾仍不滿意么?”

  時雍微微抿唇。

  當然不是不滿意,只是太詭異。

  她沉默片刻,細思后問:“為何要買下它?我所使用的畫舫,爺就不怕瓜田李下?”

  趙道:“正因為此,才沒有人會懷疑…”

  確實不會有人懷疑。

  若不是親眼看見,打死時雍都不敢相信素以清正嚴明為己任的大都督會購下這等消遣玩樂的畫舫,而且,還把它改制得歸十天干公務所用。

  最危險的地方才最是安全,誠不欺人。

  只是,太過意外罷了。

  時雍看著男人清涼的面孔,遲疑許久,突然上前,雙臂搭在他項上松松勾住,面對面看著他,吐氣如蘭地問:

  “尚有一言相問,侯爺能不能如實回答?”

  趙低聲:“嗯。”

  時雍瞇起眼,審視般看著趙的臉,“侯爺買下這艘畫舫,另作他用也無可厚非,只是這二樓上…”

  她的頭隨著視線轉動,聲音里也多了懷疑。

  “我以前與侯爺的交情,應當不足以讓侯爺為我保留香閨,年年歲歲日日派人悉心打理的地步吧?”

  她轉回頭,一動不動地盯住趙的臉,不肯錯過他任何一分情緒。

  “侯爺不要再隱瞞了,到底為什么?暗戀?舊識?還是有別的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趙嘆息,拉下她的手:“阿拾…”

  “我不好糊弄。”時雍執拗地纏著他的脖子,眼睛直勾勾盯著男人,一眨也不眨。

  “趙,我要聽真話。”

  她仰著頭,神情嬌憨又固執,還有幾分倨傲,如一個女王。

  趙的雙手,終于還是聽從了他的心。

  他摟住了時雍,納入懷里,不無無奈地喟嘆。

  “看來你把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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