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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詔獄的風有些冷,半夜里又下了雨,龐淞的日子不好過。
慘叫聲持續了許久,又停下。再起時,比初起時更為尖銳刺耳,凄厲地劃破詔獄的上空。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大都督今日情緒不好。
錦衣衛噤若寒蟬,倒霉的人,仍然是龐淞。
牢頭頂著風雨裝了幾筐鹽進去,換出來的全是染血的碎布。
他哀聲嘆氣,心疼鹽。
至于那個從刑房里拖出來的那個血肉模糊的人,牢頭沒有怎么注意。在詔獄里,這樣的事并不稀罕,耗費這么多鹽巴卻是一樁異事。
天亮時,褚道子匆匆趕到了詔獄。
他從陰山投靠趙,算是趙的人,自是打個招呼就會來。
只是,褚道子沒有想到是救龐淞。
就眼前這么一個見肉不見皮的東西,趙可算是給他出了一道大難道。
“褚先生,此處交給你了。”
趙剛剛沐浴過,洗去了身上的血腥味兒,平靜而冷漠,臨走,又斜一眼血泊中瞪著雙眼有出氣無進氣的龐淞。
“這個人,死不得。務必救活。”
淡淡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殺氣,饒是褚道子這種見多識廣的人也有些頭皮發麻。
“是,侯爺。”
天亮時,雨停了。
一輛馬車停在無乩館門口,安安靜靜,車帷緊閉。
趙只看一眼,眉頭便是一皺。
“謝放。”
謝放低頭走近,“爺。”
趙似乎想吩咐什么,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擺擺手,“進去吧。”
那輛馬車是尋常模樣,卻掛著沒來得及去除的宮絳。
來人是宗人府的管事王富貴,要接時雍去為趙煥看診,說是榮王趙梣的意思。
榮王是先帝同胞兄長,如今恰好擔任宗人令,執掌宗人府,管理宗族事務,這人輩分高,思想守舊,比當今皇帝還要高上一輩,人人都得敬著他。
管事的人說,“觀音靈丹”送到宗人府,趙煥全給身懷有孕的秋蓮服用了,自己硬扛著,如今已是病得狠了,如入膏肓。
疫癥的藥物是由太醫院負責分發的,楚王趙煥是個皇室貴胄,雖是階下囚,太醫院還是會先考慮他,但秋蓮就不同了。一個下賤婢女,最初并沒有人舍得把這么珍貴的藥丸給她。
“這位也真是愁人,缺藥也不吭聲,不打一聲招呼。就偷偷墨下藥丸喂給婢女,誰也不知情,只看他一日一日消瘦…唉!也不知該說他夠剛硬爺們兒,還是該說他癡傻…”
楚王在宗人府這些人眼里,確屬異類。
放著溫香似玉的傾世美人阮嬌嬌不肯要,偏偏睡了那個粗使丫頭秋蓮,還成天在阮嬌嬌的面前寵著丫頭,讓阮嬌嬌為奴為婢來伺候秋蓮。
男子好色好新鮮,一時閑得無聊瞎折騰也可以理解,但疫癥來了,趙煥明明病得那樣嚴重,還把藥丸讓出來給丫頭,就著實想人看不透了。
時雍問:“藥丸沒了再送便是,堂堂王爺,還吃不吃藥么?”
管事的長吁短嘆,不停地搖頭。
“不成了,撐到現在,王爺病得實在太重,昨夜更是幾度昏厥,人事不省…太醫說,王爺如今全靠一口氣在吊著…”
說到此,管事的看著時雍,臉上又露出一絲尷尬。
“今晨醒了一次,說要見郡主,說只有郡主才能救得他性命,別的誰人說什么也不理,藥也不肯服用了…小的怕出事,稟報了榮王殿下,這才趕緊套了車過來接郡主。”
時雍哼聲。
“他需要我去救他,我就要去救嗎…”
話剛說到這里,門檻閃過一抹飛魚服蕩出的弧度,衣角擺動,時雍喉頭一動,隨即接上方才的話。
“當然得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楚王殿下既然如此信我,我自然得去。嫻衣,去!拿我藥箱來…”
嫻衣看了剛剛進門的趙一眼,心里默默嘆息。
“是,郡主。”
“站住!”趙負手而立,冷峻的視線劃過時雍的臉,在嫻衣滿是期待的目光注視下,平靜地說道:“再帶些衣物。郡主可能要在宮中住些日子。”
宗人府是個特殊的機構,皇子宮妃皇親勛戚們犯事都由宗人府來處置,為了維護皇權的神秘和高貴,府邸就置于皇城旁邊,同大內一道鐵門相連,來去相當方便。
但出宮問府也不遠,為何要讓時雍住在宮中?
嫻衣以為自己聽岔了,站在那兒許久未動,錯愕不已。
朱九一直朝她使眼色都沒有看見。
直到時雍笑出聲來,“快去。楚王殿下還等著我呢。眼看天冷了,多拿幾件厚實的,我那件狐皮氅子要帶上,還有我在脂寶閣買的香膏粉餅全都拿上…”
嫻衣腳下像生了根一般。
“侯爺,為何要讓郡主住在宮中?”
時雍輕笑:“你還看不出來嗎?咱們府上就快有新人了。”
嫻衣嚇一跳,下意識望向朱九,企圖從他的臉上得到答案。
卻聽趙說道:“太子殿下捎了幾次口信出來,讓郡主入宮去瞧他。既然得了這個機會,便去陪他一陣吧。”
這個理由還是說不服嫻衣。
但再次從趙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不敢再多問,應一聲,便低著頭匆匆去了。
疫癥發生那會兒,時雍把身邊幾個丫頭都打發去鼓樓宋家照顧王氏了。眼下疫癥稍緩,禁令卻未完全解除,她們不能隨處走動,過不來無乩館,因此,時雍身邊只有一個嫻衣可用。
趁嫻衣去收拾衣裳的工夫,時雍笑著問那個目瞪口呆的管事。
“我可以帶狗嗎?”
大黑就坐在時雍背后不遠,看上去極是威風,模樣還有點駭人。
管事明顯有點忌憚,“它不咬人吧?”
時雍道:“只咬壞人。”
管事尷尬地笑了一下,想了片刻,又點點頭,“郡主自便,但宮中貴人多,勞煩郡主小心看管著,不然,小的一顆頭可不夠砍。”
時雍點頭稱是,親自返身回屋,拿了大黑的食盆和玩具,同自己的行李一并打包,一手拎一個走了出來,正眼都沒有看趙。
時雍前腳去了宗人府,趙后腳就騎馬到了良醫堂。
孫國棟看到他出現,既緊張又奇怪,連忙拱手上前相迎。
“大都督駕到,草民有失遠迎…”
趙朝他點點頭,回個禮,“白馬扶舟在何處?”
被他幽幽生寒的眼風一掃,孫國棟脊背涼了涼,趕緊笑著將人帶入內室。
幾個東廠侍衛站在門口,看到是趙,稍稍錯愕,便要阻止。
不料,里面卻傳來了白馬扶舟的輕咳聲。
“你們是嫌項上人頭太重了么?大都督也敢攔著。還不快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