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看過來。
時雍斟酌著言辭,“我原有些擔心她會舊疾復發,特地為她請了脈,又旁敲側擊地勸慰了一番。出乎意外,她很平靜,比我料想的平靜太多。不說巴圖之死,就連我那個…不知去向的大哥,她也沒有問起,提都沒提。”
這其實是有些反常的。
對烏日蘇她都能循循善誘,對親兒子就不聞不問了么?
“會不會是我娘相信了烏日蘇的話,認為貍貓換太子是假。孩子又被抱回了兀良汗,以真作假養了起來,就是如今的烏日蘇?”
趙沉思片刻,淡淡道:“此事,無法定論。”
沒有親子鑒定的時代,想辯出骨肉血親還真是難上加難。
時雍點點頭,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側臉睨向趙,充滿希冀地道:
“侯爺不是在陰山找到了我師父留下的物證么?我師父說,除了孩子的隨身之物,還有我娘當年留下的血書,孩子的血手印,血腳印,是不是?我想,我們大可以據此去查…”
趙皺眉,“沒有。”
時雍一驚:
趙道:“我沒有找到那些東西。”
時雍拔高聲音,“所以,你是在訛詐烏日蘇?那你又怎知此事?”
趙道:“我離開艮室,碰上哲布親王,他還在陵中四處尋找成格公主。我二人結伴脫困,再返死室。”
哲布親王得知成格公主同謝放一起從死室墜落下去,很是激動,當即便要下去找人。趙當時不知時雍下落,但天梯間有長公主救援時留下的痕跡,他稍稍放心。
二人順著天梯間里的繩索下去,但回光返照樓舊址空無一人。
沒有時雍,也沒有謝放和成格公主。
趙沒有沖動在地底繼續尋找,而是將哲布拽入開室,碰上了在此休息的玉姬。
從玉姬嘴里,二人得知了當時的狀況。
謝放是他的侍衛長,長年同他形影不離,宛如兄弟。
如今謝放和成格下落不明,趙沒有辦法無視他的生死。
正當他躊躇之際,玉姬自告奮勇為他們帶路尋人,絲毫不在意自己大著肚子。事實證明,玉姬在陵中行走,如同回到了自己的老家一般,很是得心應手。
“我們在一間廢棄的石室里,發現了褚道子當年留下的東西。他自忖將死,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刻在了石壁之上,留給后來人知曉。但是,我遍尋不見他信中提到的,通寧公主的血書,更沒有孩子的血手印,血腳印。”
原來如此。
時雍大為不解。
“很顯然,有人捷足先登,拿走了這些東西。這個人就必然是整件事的知情人,侯爺,你說會不會是半山,他早就在陰山皇陵活動,帶來桑,綁巴圖,發現這些東西的可能性最大。”
看趙目光幽暗卻不言語,時雍繼續分析。
“我們假設此人是半山。那就表示,半山早已知曉烏日蘇不是巴圖的親生兒子。若發生在額爾古事變前,他大可以直接戳破此事,拿出血證,阻止烏日蘇做汗王。若是額爾古事變之后,木已成舟,確實會難辦一些,但他完全沒有為烏日蘇遮掩的必要。哪怕造出謠言,讓烏日蘇這個汗位坐不穩當也好,可是他什么都沒有做,一心一意想要尋找陰山皇陵的寶藏…當真是為了阿如娜的遺愿,助來桑東山再起?”
時雍一口氣問出這么許多問題,并不是為了得到趙的回答。
畢竟趙不是本人,回答不了。
她只是在捋清自己的思路。
“除非,他根本就無心幫來桑!甚至,我們大膽猜想一下,他說不定就是烏日蘇的人。長期潛伏在大妃身邊,知己知彼,借力打力…若不然,阿如娜那么憎恨烏日蘇,這么多年,他是怎么平安長大?還有,當初額爾古事變,侯爺和烏日蘇謀利周全,奪汗位,殺大妃,怎會就獨獨放走了一個半山?”
她目光一閃,盯住趙的眼睛。
“人會不會就是烏日蘇故意放走的?”
趙唇角掀起,“一切皆有可能。”
廢話!
時雍不滿地瞪他一眼,眼睛突然亮開。
“我知道了。”
“嗯?”趙與她四目相對,“阿拾可是想到什么?”
時雍勾起唇角,“半山曾經承認自己是邪君,雖然我不太相信他,但是,他與邪君有染肯定沒跑了。你想,邪君此人,從南晏折騰到兀良汗,從做地下王國的尊主,到鼓動楚王趙煥叛變,再到兀良汗搗亂政局,讓巴圖父子反目,來桑和烏日蘇兄弟鬩墻…此人格局真不是一般的大。但有一點,手段如出一轍,以輔佐之名,控制皇子進而控制國家…侯爺!我有一個大膽的設想。”
她突然拔高聲音,趙眼皮微跳。
“邪君身邊的謀士清虛道長,趙煥手邊的長史龐淞,來桑身邊的半山,甚至烏日蘇和哲布身邊的什么人,也許都是邪君。”
趙眉梢一揚,困惑地問:“都是邪君?”
時雍點頭,“更準確說,他們都是邪君手下的人,邪君代理人。從南晏到兀良汗,縱觀全局,你就能發現,所有的事情背后,都有清虛、龐淞、半山之流的影子,很多大事都是他們搞起來的。我雖不知他們的最終目的是什么,但他們一定是同伙。”
殘陽若血,余光落在時雍的臉上,散發出自信的光芒。
趙眼神略暗,略略點了點頭,淡淡地掃過時雍的眼眸。
“阿拾所言極是。”
得到肯定,時雍的笑容更為擴大了幾分,眼神都柔軟了起來。
“侯爺可還記得,白馬扶舟說過的話。”
趙眉頭微微蹙起,
時雍依然在笑:“傳說這個天下,有三個驚天秘密。一個在南晏,一個在兀良汗,一個在北狄。這三個秘密,無一不干系到皇室興衰,千秋大業。”
趙抿唇不語。
時雍看著他冷靜的面孔,“想必侯爺已經看出來了。兀良汗的狼頭刺和北狄的雙生鼓,最終指向的都是兩國的繼承者血脈。巴圖不是阿木古郎的兒子,此事若不算意外,那烏日蘇這件事情,可謂石破天驚。而北狄…玉姬心心念念要尋找的雙生鼓,除了因為此鼓是狄朝祖上留下來的,又何嘗不是狄人血脈的認定?”
趙面色平靜,看時雍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想了想,問道:“阿拾還想說什么?”
時雍仰著臉,露出一絲狡黠的笑。
“白馬扶舟說,南晏的秘密事關錦衣和玉令。你說,這又會是一個怎樣驚天動地的秘密?”
趙淡淡剜她,“阿拾想說什么?”
時雍撇嘴,輕輕一笑:“我想,侯爺就算不知道南晏的驚天大秘密是什么,至少,對錦衣衛和玉令的事情是多少知情的,對不對?”
趙哼聲,“狡猾的小狐貍,套話套到本座面前來了。”
時雍將馬頭靠近趙,與他走得更近了幾分,壓著嗓子小聲道:“那到底侯爺知是不知。”
趙漠然臉,“不知。”
時雍咂舌,玩笑道:“該不會再來一炸,炸出侯爺你才是真正的皇子皇孫什么的吧?”
“阿拾!”趙低喝制止,“不得胡言亂語。”
時雍不滿地掃他一眼,“知道了。兇什么嘛。”
趙喟嘆,“哪里就兇了?”
“本來就兇,你聽不出來嗎?趙!不得胡言亂語。你若是再多說一個字,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趙哭笑不得。
這女子從來就不講道理。
“我只是把侯爺沒有出口的心理話說了而已。”時雍眼神飄到他俊朗的臉上,見是這副表情,又忍不住想笑,“好了,我原諒你了。”
在這種等級森嚴的封建時代,封建皇室對自家血脈最是看重,涉有皇室血脈的話,是不可能輕易出口的。否則,輕則受罰,重則砍頭。尊嚴不容挑戰。
時雍明白趙的為人,哪怕他們離人群較遠,但他是個一板一眼的人,絕對不會挑戰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