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三人,氣氛比方才更是不好。
時雍覺得桌上的飯菜都不香了,趙卻正襟危坐,毫無反應。
白馬扶舟仍然在笑,“不知侯爺何時啟程?我原本準備明天再轉道去貢康,給二位公主請安,既然在此遇上侯爺,那你我便結伴而行好了。”
誰要跟他結伴而行啊?
時雍腹誹不已,以為趙會拒絕,不料,他淡淡抬眼,竟是說了一句。
“隨你。”
白馬扶舟笑了,轉而看向時雍臉上的困惑和寫滿的“不歡迎”,懶懶地道:“出了南晏,我們便是一家人。有什么恩怨,等回了家關上門來,再斗個你死我活。在外行事,理應互為照應。”
這話聽著沒什么問題,但時雍聽來總覺得“茶言茶語”,就好像在說“我不是來破壞你們的,而是來加入你們的”一樣。
她莫名其妙地瞄了趙一眼,再看白馬扶舟這個大太監,整個人都不好了。
太監不是正常男子,丫該不會看上了趙無乩吧?
三人再坐片刻,剛要叫人去找哲布,代為辭行,哲布就腳步匆匆地回了花廳。
領了兩個侍衛,帶了一堆禮品,對時雍再三感謝。
“多虧宋姑娘相救!我代成格向姑娘致歉。成格被慣壞了,驕蠻任性,沖撞了姑娘,還望姑娘大人大量,不跟她一般計較…”
時雍勾唇,“罷了。”
她不去收禮,微微一笑,便站到了趙身側。
哲布卻一副心有愧疚的模樣,再三要將東西送他。
此舉過于親近,趙的臉上隱隱浮上不快。
“哲布親王,心意領了。好好照顧令侄女,不必相送了。”
他說著,輕輕帶一下時雍的腰,便大步轉身離去。
哲布怔了怔,看向白馬扶舟,臉色略顯茫然。
“廠督,我可是說錯了什么,失言了?”
白馬扶舟淡淡微笑,那叫一個清風和暖,波瀾不興。
“親王不曾失言,只是侯爺護犢心切,往后,令侄女還是要好好管教,再鬧出這等大禍…”
說到這里,白馬扶舟突然斂住臉上的笑意,微瞇的眼中露出一抹陰惻惻的冷光。
“即使東定侯不出手,我東廠也容不下她了。”
一句話說完,留下一抹散不開的寒意,他也轉身離開了。
只留下哲布在原地,似懂非懂。
“這宋姑娘,倒是招人…”
離開囅北督官家宅,趙帶著時雍騎馬在前,先去郊外農家換了衣服,再策馬而行。
白馬扶舟則是與一眾東廠番役,緩緩慢行在后。
一行人走在夕陽西下的漠北古道上,沒有交談,仿若靜止般,人和馬的影子被慢慢拉長,越去越遠。
時雍渴了,取下馬鞍上的牛皮水囊,痛快地喝了一口,又轉頭遞到趙的嘴邊。
“喝點。”
趙偏頭,“不用。”
時雍挑了挑眉,“侯爺嫌棄?”
趙垂目看著她微揚的小臉,眉頭不經意蹙了起來。
一年前的阿拾尚未長開,身形纖瘦嬌小,再是能說會道有本事,看上去滿是稚氣,短短一年時間,當真已長成大姑娘的模樣了。去督官家時,她涂了臉,掩藏了本來面目,可是那兩排細白整齊的牙,漆黑靈動的眼,還有與那身裝扮極不相稱的率性舉止,仍是讓她有著無法忽視的嬌美。
她是輕靈脫俗的女子,便是沒有這副清麗容貌,也極是引人注目——
比如,哲布其實就沒有看清她原本的長相,卻說出了“嬌俏可愛”這樣的話。恨得他牙痛,又不好當眾指責,像個妒夫。
還有白馬扶舟,更是無恥地說出那些…真話,將他的阿拾夸得如若天仙,真是無禮至極。
“不喝罷了。我自己喝。”時雍看他雙眼深邃發直,看著自己就不轉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窩了火。
喝個水都要考慮這么久,這男人的潔癖大概是沒治了。
“喝。”趙突然出聲,一只手緊緊捏住時雍的腰,重得她有些生痛。
“喝就喝,捏我做甚?”時雍不滿地掉頭,不滿地瞪他一眼,“侯爺,你怎么了?”
趙抿唇,“無事。”
哼!時雍信了他就有鬼了。
“從督官府里出來你就這副模樣了,好像我欠了你錢沒還似的——算了,我大人大量了,懶得跟你計較,喝吧,我喂你。”
趙低下頭,但見她白瓷一般的臉兒被夕陽的霞光暈染出一抹粉嫩的顏色,眉翠含顰,靨紅展笑,如若三月枝頭盛開的春桃,袖口輕舉,蕩出香風陣陣,那一截白玉般的手腕,皎皎若雪,竟讓一向自恃老成的他心旌搖曳,一時間竟有些意亂神迷,情不自禁地捉住她,就著她的手腕,急切地飲下那一口清水。
時雍看他表情,縮了縮手,發現收不回來,手腕仍被她緊緊捏著不松開,揚了揚眉梢,不免好笑。
“還要?”
“要。”趙聲音低低,如受蠱惑。
“有這么好喝嗎?”時雍困惑地瞄他一眼,低下頭去,將腦袋埋在他的懷里,就著水囊又喝一口。
“寡淡無味,清水而已。侯爺這是…喝出了瓊汁玉液的滋味?”
“馥郁天香,蓬萊自釀。”趙在夸她,時雍卻嚇住了。
尼瑪一壺清水被她說成了蓬萊仙山的甘露玉釀,這家伙莫不是中了什么邪吧?
她放好牛皮水囊,探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趙的額頭,“侯爺,是哪里不舒服?”
趙不答,一張臉在夕陽下越發清朗冷峻,只是眸底微收,搖搖頭,默默松開她的手,改為圈住她的腰,聲音也恢復了平靜。
“坐好,別亂動。”
時雍無語。
男人的心思真是難猜。
時雍睨他一眼,坐穩了些,一只小手無聊地撥弄馬鞍。
“侯爺,其實我有一事不明。”
趙道:“說。”
他的聲音有些喑啞難明,怪怪的感覺。
時雍沒有深究,思忖著自己的事情,緩慢地道:“就是那個成格公主。你的碗落在地上,砸了她的腳背,她恨你讓她出丑也就罷了,為何在得知了我們的身份后,不來報復你,倒是偷偷藏在園子里,趁我不備,跑來推撞于我?這舉止,不單單是幼稚可笑。依我看,非大仇不會如此。”
趙眉梢微沉。
那種說不出的心煩意亂再次襲上心間。
“你這女子,就是招人…”
時雍滿腦子的問號,猛地掉頭瞪他。
“你這叫什么話?我看你是沉迷成格公主美色,掉魂了吧?我哪里又招人了…”
趙嘴角微抿。
沉迷美色是真,卻不是成格。
成格長什么樣子他都沒有看清楚,但眼前這女子倒是教他瞧得牽腸掛肚。
趙沉吟片刻,說道:“為了來桑。”
在時雍去房間為成格療傷的時候,趙同哲布交談了一個時辰,了解了此事。
半山將來桑從吉達村帶走后,便曾在囅北小城藏匿。這位成格公主曾經與來桑見過幾次,想是有些好感,這次再見已然成年的來桑,更是愛慕,哪曉得會遭到來桑拒絕。她聽說來桑有心上人,稍加打聽,就得知了“來桑愛慕一女,自愿去南晏為質”這段故事。
如哲布所言,成格公主被寵壞了。
北狄烏爾格汗沒有兒子,唯有一女,寵得如珠如寶。
這世上,哪里能有她成格得不到的東西?成格惱羞成怒,得知趙和時雍的身份,便有了那樣一個害人害己的舉動。
時雍聽了哭笑不得,回頭嗔他。
“這也能怪我?”
趙勒住她的腰,輕輕喟嘆,“不怪你,怪我。”
時雍愕然,眼風微斜,“怎又怪你了?”
趙冷冷抿唇,目光幽幽暗暗地看著她,良久才淡淡道:“我若早些要了你,哪容你這妖精在世間興風作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