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煥說得極是輕巧,光啟帝卻當即變了臉色,冷冰冰地指著他的臉:“你給朕,再說一次?”
看他臉上盛怒,嘴唇都氣得顫抖起來,趙煥手指搔了搔臉頰,不以為然地笑。筆趣閣文學網,更多好免費閱讀。
“開個玩笑,皇兄別氣著自個兒。當我沒說。”
光啟帝拂袖冷哼,喉頭一口痰氣壓不下去,重重咳嗽了幾聲,“旁的事我都由著你胡鬧,這王妃豈能是想娶便娶,想休便休的?”
趙煥一聽,冷笑低嗤。
“皇兄弄錯了吧?不是臣弟想娶便娶,想休便休。要臣弟娶的人是皇兄,休了臣弟的人是陳紅玉!她既然已經把臣弟休了,臣弟總不能終身不娶,斷子絕孫吧?”
光啟帝再次氣得心緒起伏。
“你堂堂大晏王爺,鬧出這些笑話,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他怒訓幾句,又喘了口氣,直盯著趙煥。
“去!朕要你備上厚禮,去定國公府負荊請罪。請求王妃諒解,把人給朕接回去,好好過日子。”
趙煥低低一笑,見皇帝黑著臉看過來,他淡淡一笑,“臣弟從命便是。只是,定國公肯不肯諒解,陳小姐又愿不愿意跟臣弟走,那臣弟就做不得主了。”
“你!”
趙煥低頭拱手。
“臣弟所言句句屬實,陳小姐對臣弟恨之入骨,是絕對不會跟臣弟回府的。皇兄總不能看著臣弟孤身一人就藩吧?”
他抬頭,直盯盯看著光啟帝。
“橫豎開年臣弟就去東定府了。天高皇帝遠,臣弟不管是帶個國公府嫡女,還是帶個青樓艷妓,旁人也不識得。不如就成全臣弟,讓臣弟與嬌嬌有情人終成眷屬吧?”
光啟帝胸膛氣血上涌,指著門口。
“滾!給朕滾出去!”
趙煥懶洋洋行個禮,轉身走了出去。
外殿,一個侍衛模樣的人低下頭,拱手朝他行了個禮,讓到一旁。
趙煥哼聲,邁出門檻。
侍衛看著他的背影,匆匆進入內殿,在光啟帝面前跪下。
“陛下,兩個消息…”
光啟帝氣還沒有喘勻,聞言抬頭,“說吧。”
侍衛頭都不敢抬起,聲音也壓得極低。
“天神殿主是白馬廠督,他和那個慧明和尚廝混在一處,向信徒派發什么延年益壽的金丹,很得信賴,信徒甚至稱他為活菩薩…”
“大都督兩日前去了慶壽寺,在覺遠大師的禪房停留約莫一個時辰離開。筆趣閣文學網,更多好免費閱讀。”
光啟帝眉心微蹙,“所為何事?”
侍衛不敢看皇帝的眼神,腦袋垂得更低。
“奴才不敢說。”
光啟帝臉色一變,“有什么不敢說?朕賜你無罪,照實說!”
侍衛吭哧吭哧地道:“大都督向覺遠大師打聽二十多年前的…皇室秘聞。”
光啟帝眉峰微擰,“就這個?”
侍衛低頭:“還,還有,與大都督隨行的女子,覺遠大師為她卜了姻緣,暗指她的良配在天家,還說什么有征天伐地之象…”
“什么?”
光啟帝喉頭微緊,一把抓住桌角,臉色極是難看。在旁侍候的大太監李明昌,一看皇帝面色青白,好像氣都快要喘不上來了,趕緊上前替皇帝撫著后背,朝外面大喊。
“小椿子,傳太醫!”
聽到殿內尖聲的喊叫,剛下臺階的趙煥腳步微微一頓,站立片刻,步子倒轉又走回殿里。
臘月的飛雪將京師城覆蓋得白茫茫一片。
無乩館暖閣上,炭火暖烘烘地燃著,溫暖如春。
在府中養傷的趙,多日不上朝,不去錦衣衛主理事務,日子極是悠閑。此時的他身著一襲輕軟的黑袍,坐在棋枰前,端詳戰局,窗外的鸚鵡在咕咕說著話。
幾個侍衛站如雕像,一聲不吭。
與他下棋的人,是來桑。
這位小皇子棋藝不精,尚在初學階段,可是興趣很大,得知時雍在無乩館,便每日找上門來邀趙下棋,還美其名曰“探望大都督的傷,陪大都督打發閑暇時光”。
更令人稱奇的是,趙不僅沒有把他丟出去,反而是來者不拒。
來桑棋下得這么臭,脾氣還那么大,他也能淡然相陪。
無乩館上下都看不明白為什么。
不過,來桑來的次數多,還經常在下棋的時候大呼小叫,大家就見怪不怪了。
朱九在趙身邊好幾年,這光景也是沒有瞧過的。
“放哥,咱們爺,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東西…”他指了指腦袋,“附身了?”
謝放瞪他一眼,“爺的軍棍許久沒嘗肉味了。”
朱九嘴角微微抽搐,趕緊斂住臉上的好奇,一本正經地說:“主子自然有主子的想法,你我當好差便是,實在不必過分操心。”
謝放哼聲,轉頭走了。
朱九:“誒,你去哪里?”
謝放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到庭院的一角,邁過拱門,朝里面走去。
鸚鵡的咕咕聲漸漸遠了,此處庭院十分幽靜。地上落葉覆了厚厚一層,沒有人來打掃。無乩館實在太大,居住的主子又少,好多屋子都是空置,沒有人住,灑掃的人偶爾就會偷懶。
這是一個清靜所在。
謝放走入院子,看到矮墻下立著一個人影,手上拿了一個紙扎的蜻蜓,用小竹簽串起來,纏在指間歡快地打個轉。
凄清的院落里面,唯有紙蜻蜓在動。
謝放原地站立片刻,慢慢朝那人走過去。
那人一動不動,聽到腳步聲走近,沒有回頭。
“無為先生。”謝放走到他的身側,聲音低壓,“內宅庭院,你為何在此?”
那人正是來桑身邊的無為。
他聽罷,哼聲:“你不善裝傻。”
謝放抿緊嘴,望著他手上那只紙蜻蜓,突然大步過去,將矮墻下的一匹青磚揭開,從里面掏出一堆紙扎的蜻蜓、竹編的蜻蜓、還有木鑿的蜻蜓,重重丟到無為的面前。
無為半張臉是鐵制面具,可不影響另外半張臉流露出訝異的表情。
他盯住謝放,錯愕了好一會,突然苦笑。
“你都知道?”
謝放不看他,挺直身板看著那面矮墻,“幼稚。”
無為沉吟好一會,“來桑是我攛掇過來的。確實幼稚。”
謝放問:“為什么?”
無為道:“不為什么。就想過來看看。”
謝放:“看什么?”
無為沉默。
許久,他淡淡道:“蜻蜓。”
謝放一動不動。
兩個人面對矮墻而立,許久沒有說話。
無為慢慢彎腰,將那些奇奇怪怪的蜻蜓撿起來,連同他手上那只紙蜻蜓一起,全部封到矮墻的青磚洞里,又將青磚放回去,用掌心拍牢,直到一點也看不出痕跡了,這才直起身走向謝放。
“走了。”
他錯身而過。
謝放身子沒動,一只手伸出去扼住他的手腕。
片刻,又輕輕松開。
“你的臉,怎么回事?”
無為沒有看他,目光看著某個空洞的角落,視線里的光芒熾盛而起,又慢慢暗淡下去。
“不小心弄的。”
謝放:“是爺嗎?”
無為:“不是。”
謝放:“是誰?”
無為:“與你無關。”
謝放撫腰刀的手,突然握緊,“我宰了他。”
無為脊背微繃,慢慢看他,“是我。”
謝放猛地掉過頭去,震驚地看著他,突然伸手就要去摘他的面具。無為微避,胳膊抬手格擋,兩個人默契又激烈地拳來腳往,幾個回合方才喘著息停下來。
無為看著謝放赤紅的眼,突然嘆了口氣。
“你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腦子太直,轉不過彎來。”
謝放不言語,只是盯住他那半張滿是疤痕的臉。
無為嘴角微微勾起:“以前你總說我蠢。謝放,其實最蠢的人是你。我比你更懂得生存之道,更懂得怎樣才能做到極致。”
謝放笑容斂去,看他要走,再次抓住他。
無為低頭看看手腕,又側過臉去盯住謝放,輕聲一嘆。
“嫻衣是個好姑娘,你別辜負了。”
說罷他重重抽手,謝放卻扼住不放。
“松開。”無為冷冷剜向他,目光略帶挑釁,“你越矩了。”
謝放盯住他,冷不丁卡住他的脖子,聲音帶著怒氣,“越矩?你欠我錢,怎么說?”
無為面色一變,猛地推開他,往后退了兩步,朝謝放的背后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行禮。
“參見大都督。”
謝放驚了驚,冷汗迅速從毛孔里滲出來。
他迅速地轉身,袍角一撩,跪地抱拳,可是待他行完禮再抬頭——
哪里有趙?
他心知中計,再轉臉時,只見到一個消失在廊角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