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目光落在時雍的臉上,車廂里太暗,他眼神幽幽如一口深不見底的深潭,分明平靜,卻仿若帶了冰霜。
“明日一早,會會來桑。”
時雍目光微訝,“大人認為是來桑在搞事?”
趙側過頭深深看著她。
“他是兀良汗皇子。”
不一定是來桑,但今夜的死者極可能是兀良汗人,身為皇子自然有責怪出來就此情況給個說明。
時雍唔聲,點頭表示理解。
不料趙臉卻冷了下來,“你很在意他?”
時雍道:“他幫過我。”
趙垂下眼皮,沒有說話。
時雍斜眼看著他,“米市口那家人,我明日去看看吧。說不定,我能看出什么病癥。”
惠民藥局是太醫院選派的醫官,一群人會癥尚且不知具體病癥,她這說話有些大言不慚了。可是,趙想也沒想就應了。
“明日一早,派朱九接你。”
時雍道:“不必,我自己去。”
說罷她又坐靠他更近,亮亮的雙眼巴巴地帶了笑:“大人只須把令牌借我一用。他們便不敢攔我了。”
趙沉默片刻,目光像有刀子。
“為何非要令牌不可?”
上次還叫大黑來偷。
時雍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寫著“就是想要”,坦然又無辜。
“大人身居高位,如何體會我的苦。”
她垂下眼,睫毛輕眨,說得無比可憐。
“我本是螻蟻一樣的小民,走到哪里,人家都低看一眼,雖說得了大人的幾分抬愛,可畢竟……”
她瞄他。
“許多人背地里說我閑話,我就只能老鼠似的,灰溜溜著躲著藏著,不敢反駁一句。若是有大人的令牌就不同了。”
她迎上趙的雙眼,笑得十分得意。
“有了大人的令牌,走到哪里我都趾高氣揚,可以仗勢欺人。旁人就算心里討厭我,也不敢瞧不起我。看不起我,不就是看不起大人嗎?。有了令牌,我就是大人的人。”
有了令牌,我就是大人的人。
趙看她說完,突然冷哼一聲。
“有了令牌,離開也便利。”
大晏制度森嚴,沒有官府的路引,哪里都去不了,很是麻煩,可是有了錦衣衛令牌就不一樣了。錦衣衛行的就是秘密任務,可以不向任何人交代,簡直就是“尚方寶劍”,走哪里都暢通無阻。
時雍目前沒想離開。
可也不是沒有這個心思。
趙突然直白相問,讓她心里咯噔一下,愣了愣,笑開了。
“大人多慮了。我如此市儈貪財又好勇多事的性子,若有令牌那才叫一個逍遙快話。離開京師離開大人,還上哪里找這么好的靠山,我又不傻?”
趙淡淡看她。
不知是信了,還是沒有信,那雙冷眼深如寒潭,將時雍看得一顆心怦怦直跳。
可是,他猶豫片刻,還是把令牌給了她。
“這是本座的全部身家。”
令牌在他懷里揣得有些暖和,捏在手心里熱乎乎的。
時雍略略意外。
要令牌的舉動,她其實設計了兩步。
時雍猜測索要指揮使令牌,趙會拒絕,這樣她就可以退而求其次,向他求一個普通錦衣衛的令牌,屬于她自己的。她琢磨趙肯定不好意思拒絕她再次。
哪料,他就這么給她了。
這塊令牌是他的全部身家沒錯了,時雍拿著這塊令牌無論干什么,就代表了趙本人,若是她殺人放火,他就得跟著她背過。她犯下滔天大罪,他也會跟著她萬劫不復。
“大人…”
時雍緊緊握了握令牌。
“要不你…拿回去吧。”
她突然覺得令牌燙手,飛快塞還給他。
趙沒有推拒,而是握住她的手,將令牌包在里面,目光深邃得時雍不敢直視,內心忐忑不已——有種欺負老實人的慚愧。
“拿著吧。”趙輕聲道:“不可濫用,關鍵時刻用以保命。”
時雍糾結了,“那你沒有令牌…會不會不方便?”
趙沒有回答,一只手輕撫繡春刀。
“本座從不用令牌說話。”
繡春刀發著幽幽的寒光,不用令牌說話,那就是習慣用刀說話了?御賜繡春刀加上他那張冰冷的棺材板面孔,確實比一塊令牌好使。
時雍將令牌捏在手心。
“好。阿拾定不會辜負大人信任。”
趙沒有說話,雙眼微闔,十分安靜,反倒是假寐的大黑抬起頭來,看了時雍一眼,張大嘴巴,懶洋洋打個呵欠,又將長長的“嘴筒子”搭到時雍的腿上,一眨不眨地盯住趙。
狗的想法,沒人知曉。
時雍摸了摸大黑的腦袋,打簾子看外面。
“大人,停這里吧,我自己走進去。”
已經在宋家胡同外面了,馬車行進去再駛出來,很是繞路,時雍不愿趙耽誤太多時間,可是趙平靜看她一眼,卻道:
“送你進去。”
時雍莞爾,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道:
“大人看著冷漠,其實很暖。若是將來娶了夫人,那夫人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趙看她一眼。
時雍不知他這眼神是什么意思,路到終點,再沒有多說什么,她躍下馬車前,想到懷里的令牌,對趙更是和顏悅色。
“天冷,大人回去泡個熱水,早些歇著。要是腿痛,可隨時差人來喚我。隨叫隨到!”
王氏還沒有入睡,因為門口堆放了木材和一堆造屋子的東西,院墻推倒后又沒有關攔,她時不時就要出來巡視一下她的“江山”,怕被賊偷。
馬車停下的時候,她就發現了。
再看阿拾站在車前慢吞吞的樣子,一看就是馬車里有人。當時就激靈了下。
朱九他們送阿拾,是不會坐在車里的,那么車里的人是誰?
王氏眼看馬車要走,仿佛從睡夢中驚醒一般,突然從黑漆漆的院落里躥了出來。
“大都督留步。”
白執看到人影的時候,已是條件反射的扶上腰刀,等看清是一個包著花布頭巾的婦人,又是從阿拾家出來,大概猜到是她娘,手垂了下去。
趙掀開車簾,看著王氏燦爛的笑臉。
“宋夫人,深夜叨擾了。”
王氏沒有想到傳聞中的“冷血魔鬼”這么客氣。
而且,王氏從來沒有被人稱著“宋夫人”,即使她的男人已經當了官。
第一個叫她“宋夫人”的居然是當朝一品大員,帝前紅人。
王氏腦子嗡嗡的,雙腿有點軟,整個人都是飄的。
“大都督好不容易來一趟,進屋坐會兒吧?”
時雍一聽這話,臉頰都燒起來了。
她沖過去拉住王氏,尷尬地笑。
“大人,夜深了,你趕緊回吧。”
王氏看她一眼,還要說話,時雍使勁兒掐她,又朝趙笑著揮手,“大人再會。”
趙眼眸暗沉,“宋夫人,告辭。”
馬車落下了簾子。
“別,誒別啊。”王氏追著馬車,邊跑邊喊。
“大都督進來坐會兒吃口茶再走啊!等等,自家雞仔下的蛋,可新鮮了,我去裝幾個給您帶回去…”
聽她聲音越來越大。
時雍糗得雙手捂住臉。
幸好這不是親娘!
王氏太可怕了,太熱情了。
不知道趙大人有沒有被嚇住。
馬車遠去,成了一個黑影,王氏遺憾地走回來,狠狠拍打一下時雍的后背,又揉著自己剛才被她掐痛的胳膊。
“殺千刀的小蹄子,沒大沒小的,連我都敢掐了?老娘捏死你信不信…”
她說著就去捏時雍的脖子。
時雍躲開,看她一眼,打個呵欠。
“回去睡了。”
王氏哼聲,罵罵咧咧地跟著她,一路教訓。
“多么好的機會?你是不是傻?你以為那位是誰?誰家燒幾炷高香就能請回來的嗎?人都到家門口了,你也不請進來坐坐。”
時雍白眼,“請進來你拿什么招待?自家養的雞仔剛拉出來的雞屎…哦不,新鮮雞蛋?”
“小蹄子你是不是找抽!?老娘舔著臉是為了誰?也不瞅瞅自己都老姑娘了,還不著急?你把人請進來,即使當不成他的妻,抬個妾,這輩子也夠光宗耀祖了…”
時雍:…
這晚上王氏腳跟腳,說了很多。
直到時雍把頭蒙到了被子里裝睡,她才不情不愿地關上門出去了。
黑暗里,靜悄悄的。
時雍松了口氣,終于擺脫了老巫婆的魔咒。
不料,暗夜里突然傳來春秀低低的聲音。
“小姐,春秀覺得大娘說得對。”
“啊!”時雍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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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給我推薦的古風歌,好棒!!!!
晚上再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