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陪“睡”就算了,還睡地上。
靠!欺人太甚——
時雍很想拉開帳子闖進去,把他拖下床暴打一頓,
可是,腦子里有無數翻天覆地的想法,打人的畫面都有了,手卻很誠實地將被子默默鋪在地上。
一個墊,一個蓋,脫下的外衫用來枕脖子,可憐巴巴地想,明日她可以在馬車上補眠,趙騎馬又有腿疾,是比她要辛苦些。算了,她就做一回好人吧。
“大人。”時雍睡不著,翻了個身對著床的方向,“我們到了青山鎮,這樣的身份,如何查案呢?”
趙沒有聲音。
時雍不死心地又問:“大人,你睡著了嗎?”
依舊無言。
“剛躺下就睡著,你是豬嗎?”
時雍哼了聲,又翻過來望著天花板。
“一個青山鎮的案件,即使是死的是送親的使者,丟了公主,直接錦衣親軍前往辦案,不是很方便嗎?還改頭換面,喬裝而行,你是不是也太小題大做了一點?”
屋子里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
“我知道你聽得見。”
時雍又翻了個身,地上太硬,她睡得很不舒服,對趙的怨氣又多了點,出口的話就不免有些冷嘲熱諷。
“是不是事情一旦涉及懷寧公主,你就亂了心思?我不太懂。既然公主心悅于你,你也關心著她,為何你不阻止和親一事呢?”
帳子突然一動,像是有人在里面扯了一下。
“再不睡,把你嘴縫起來。”
時雍揚了揚眉,掃他一眼。
動不動就放狠話,這人到底有沒有同情心啦?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睡地上能好好睡嗎?還不讓人說話轉移一下注意力,讓她配合破案,卻什么都不肯說清楚。
時雍看著那帳子已然歸于平靜,腦子里突然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想法。
“大人,天剛入夜,咱們這屋就再無聲響,是不是不妥?”
她說得謹慎,趙沉默片刻,“你待如何?”
“扮夫妻,自然得扮像一點。”
時雍掀開被子,從地上爬起來,慢騰騰走到床邊。
“大人這般威風,總得有點聲響才合適嘛。”
這是一張架子床,床身上架置有四柱、四桿,時雍沒去撩帳子,就坐在腳踏板 上,打個呵欠,懶洋洋地扶住床柱子,用力搖了起來。
客棧的床做工沒有那么扎實,這么一搖,那床像要散架了一樣,“嘎吱嘎吱”有節奏地晃動起來。
房間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
只一瞬,帳子突然被人拔開。
時雍抬頭,看到一張冰霜般的冷臉。
“你在做什么?”
時雍手上沒停,那架子床依舊晃動著,發出古怪的聲音。
“你不是看到了嗎?還問?”
“不堪入耳!”趙手抬起,指著她,“停下。”
時雍從來沒有看過趙盛怒的樣子,可是這一瞬,她感覺他在隱隱咬牙。
“不可以停。”時雍懶洋洋看著他,“這才剛起頭,我若停了,大人可就威風掃地了。”
趙冷冷看著她。
時雍絞盡腦汁才想出來對付他的辦法,哪能因為他瞪兩眼就妥協。
她老老實實地看著趙,一臉認真地解釋,“若我此刻停了,大人手下那些人,會不會覺得大人…不太中用?”
趙:“懂得不少!”
時雍看他一眼,“市井女子,不比閨閣千金。什么事不知道?”
她的笑容里有一種輕松的揶揄,話說得輕飄飄的,聽不出真假。
趙靜默不語,冷冷注視著她的臉,似乎要把她臉上的畫皮揭開。
時雍唇角微微一揚,嘆口氣,從冰冷的腳踏板上坐到了床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手搖酸了,又換另一只手,搖了片刻,還是覺得累,索性拿后背抵上去,身子搖來晃去。
“大人覺得,監視我們的人是誰?”
趙看她一眼,突然下床趿上鞋子。
“大人,您怎么下床了?您膝蓋不好,睡地上小心著涼…”
時雍一邊說一邊笑,笑完,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頭枕頭腦袋,拿一只腳有一搭沒一搭的蹬著床桿搖。
“我是善意提醒大人。你這計劃,可以說是漏洞百出。”
趙正在整理被她折騰成了狗窩的被子,聞言回頭,“何來漏洞?”
時雍坐起來盯住他,“舉一個簡單的例子,裴賦是回鄉省親沒錯吧?可他家人的人都死了嗎?就算他從小在京師長大,家鄉人從來沒有見過他,那他的父親呢,母親呢,還有一家子仆役管家?都沒見 過他嗎?”
趙沉默片刻,看時雍一直盯住自己,皺眉,“搖。”
時雍一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認真思考問題忘記搖床了。
她唇角抽搐一下,差一點沒忍住笑出聲。
趙表情嚴肅又冷漠,“光啟十六年,裴賦家遭了火災,父母皆在火災中喪身,當年裴賦外調西南鎮壓土司,未能回家奔喪,回鄉辦喪事的是他的哥哥裴政,而其余的管家仆役都是青山鎮本地人,無人見過裴賦本人。”
“是嗎?”時雍想了想,“那我就沒問題了。”
趙盯住她,“在無乩館,這些事裴賦都有明言,你——”
剛才還想說她記憶尚好沒有走神,轉頭這么大的事都不記得了。
趙頓了頓,“睡吧。”
時雍緩緩地舒一口氣,問他:“這床,還搖嗎?”
趙冷冷掃她一眼,規規矩矩地躺下,一動不動。
時雍好笑地抿了抿嘴,側頭看他睡姿,“大人,你這么睡不累嗎?”
活人睡覺,竟能睡出棺材里死人才有的姿態,趙大人果然不是一般人。
而且,美人就在臥榻之側,此人也能心靜如水,看來他不是被高僧點拔過,而是可以成為高僧的人。
“唐僧…”
時雍輕輕哼了聲。
趙睜眼,沒有看她,手臂一揚,床頭燭火熄滅。
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次日啟程時,天還沒亮透。
時雍在趙面前偶爾裝傻充愣,討巧賣乖做憨態,可她實則是個警覺的人,一個晚上睡得都不太踏實,地上的人剛有動靜,她就已經醒了。
不過,她沒作聲。
一直等到嫻衣來掀簾子催她,這才打著呵欠懶洋洋地下床穿鞋,滿臉不高興地撅著嘴埋怨。
“房錢都給了,為何睡飽了再走?”
嫻衣看她一眼,覺得她十分有狀態。
經了昨日,真像是將軍夫人了。
“將軍說,平梁離青山還有一百五十里路,得緊趕慢趕才行。”
一百五十里,一天行程,那確實得加緊了。
出了客棧,一行人都已經到齊了,點了人馬,上路。
今兒時雍的馬車有點擠,不僅小書童趙 云圳和小春秀坐了上來,就連前兩日騎馬的趙,也坐上了馬車。
小太子沒有睡飽,天不亮就起啟,他小小年紀哪里受得了,上車打個呵欠就爬在時雍腿上睡著了。
車內安靜片刻。
時雍忽然叫了趙一聲:“嫻衣呢?”
前兩日,都是嫻衣陪她坐車的。
趙眼皮也沒抬,“騎馬。”
時雍哦一聲:“大人今兒怎么想起坐車了?”
趙睜眼看她,眸底光華流轉,“昨夜累著了。”
到達青山鎮,已是深夜。
可是,小鎮街口竟是燈火通亮,青磚路面被清水灑掃過,顯得纖塵不染。除了裴家的家眷親屬,青山鎮所在地的盧龍縣,縣老太爺和縣丞主薄等一干官吏,全數等在這里。
時雍突然明白趙為何要喬裝。
就說一個三品武將回來就已經這樣,五軍大都督兼錦衣衛指揮使來了,會怎樣?
只怕是上上下下全都閉了嘴,什么都查不出來。
“裴將軍!裴將軍到了——”
“恭迎裴將軍!”
“這是衣錦還鄉啦。”
謝放過去打了馬車簾子,趙下車,又轉過身來,朝時雍伸出手。
時雍抿嘴,慢慢將手搭在他的掌心,由他牽著下了馬車。
好一副夫妻恩愛的畫面。
鎮街口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從京城來的大官,對小鎮百姓來說,還是極為好奇的。
趙一直沒有松手,厚實的掌心有薄薄的繭,時雍與他相握的手,很快便滲出一層細細的汗來,滑膩膩的很不自在,可她偷偷瞄那男人,他卻面不改色,一如既往冷漠淡然,在看她的時候,眼神卻滿是寵溺憐愛。
好一個影帝啊!
官員便迎上來客套寒喧。
噓寒問暖完畢,又是請他們去吃酒席。
都這個點了,還宴請?
時雍覺得趙不會應承,沒想到,他這次卻應了。
“各位大人,一路上舟車勞累,內子很是吃不消。且先等我把他們送回去稍事休息,再來赴宴?”
說罷,她緊了緊時雍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