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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心思百千

  趙云圳不情不愿地被帶走了,時雍回頭看著那皮孩子,莞爾一笑。

  “可愛。”

  當今天下,敢說頑劣太子可愛,看云圳這么殺人放火隨心所欲的行為是可愛的人,趙胤第一次見到。

  趙胤胳膊微抬,將馬上的時雍調整一下坐姿,見她回頭,對視一眼,松開胳膊,扯韁繩放緩馬步。

  “你叫我來,就為看村婦爭風吃醋?”

  馬蹄懶洋洋地嗒嗒作響,他的聲音冷漠陰沉。

  時雍道:“讓你來保護我。”

  趙胤微微蹙眉,時雍瞄他一眼,又笑:“那人轉移鴛鴦繡帕設計陷害我不成,肯定賊心不死。我以為有人要殺我。”

  “虧心事做多了。”

  “我何時虧心了?”

  趙胤眼波微動,“本座面前,無須裝傻。”

  時雍啞然。

  她知道趙胤指的是她剖驗張家尸體后認定張家九口都死于藥物中毒,而非蛇毒的事情。當然,時雍也沒想過能瞞他多久。

  以趙胤的為人,被騙,只能是他心甘情愿被騙。

  時雍試探著輕笑:“大都督明知有異,不還是按張蕓兒煎藥誤殺全家結案了嗎?你又比我好到哪去?不一樣是貪生怕死,不愿惹事?”

  “本座和你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放長線釣大魚,可有聽過?”

  “明哲保身快樂一生可有聽過?”

  趙胤低頭,落在頭頂的呼吸明顯沉了些許。那只執韁繩的胳膊穿過時雍的腰間,隔著兩層衣服仍是不可避免地觸碰到她。時雍眼皮亂跳,脊背繃直,不肯承認不自在,懶洋洋地彎著唇角,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

  趙胤坐得比她還要端正,維持著他挺拔執韁的姿勢,一動不動,與她的后背留出一個拳頭的距離。

  “小小年紀,心腸如此歹毒。”

  他的聲音從秋風中傳來,吹在耳朵根,有點冷。

  不過,十八歲的“老姑娘”被人說小小年紀?

  時雍嘴角勾出一個愉悅的弧度,“大人這話從何說起?”

  趙胤道:“謝再衡負你,你便讓他身敗名裂,入獄問罪。張蕓兒騙你,你便讓她名節盡毀,背上洗涮不清的身后罵名。張捕快無辜枉死,你卻不愿為他申冤,說出真相。”

  時雍佯做緊張地呀一聲:“大人,民女冤枉!”

  趙胤拉下臉。

  時雍轉過頭看他,眼皮垂下。

  “越接近真相,越危險。我一個小小女差役,只想活著。”

  趙胤冷淡地問:“你沒有良心嗎?”

  “良心?”想不到能從大都督嘴里聽到這兩個字。時雍忍俊不禁,“民女命小,有多大本事干多大的事。”

  趙胤看著身前這顆漆黑的腦袋。

  “心思百千,天天裝傻。”

  “沒裝,是真傻。”

  “…”

  馬蹄踏著亂草叢走的道路,離開官道,走上通往雍人園的路。自時雍出事,這條路少有行人,荒草已高得沒了馬蹄,小路盡頭是結滿蜘蛛網的“雍人園”大門,門匾歪歪斜斜地懸掛著,官府的封條早已被風雨敗了顏色。

  時雍眉尖一擰,“大人為何來此?”

  趙胤不答,從馬鞍里掏出一個油紙包,丟了出去。

  幾塊熟肉從油紙包里滾出來。

  雜草叢中,冒出一顆黑色的腦袋,一雙狗眼銳利有神,在薄霧彌漫的草叢里形單影只,瘦削單薄。

  是大黑。

  時雍突然覺得嘴唇發干,“你知道它在這兒?”

  趙胤手臂收攏,一言不發。

  大黑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片刻后趙胤調轉馬頭,從破敗荒涼的小路,很快走上官道,

  “大人原來也是愛狗之士?”

  時雍沒話找話,趙胤卻是冷哼,

  “宋阿拾,你想做縮頭烏龜,真以為躲得過去?”

  時雍看他一眼,沉默。

  有了上輩子的教訓,時雍這輩子只想懶散度日,能不出頭就不出頭。

  可是,張家滅門案這么草率了結,那些人真的能放過她這個“幸存者”嗎?

  時雍想了想,“說來倒有些失望,我以為是他們來找我,這才叫了大人想要揪出人來…不成想是謝夫人。”

  趙胤沒有聲音,不知在想什么。

  時雍回望,視線和他撞上。

  趙胤眼瞳漆黑,“七月十四那晚,你是怎么從張家活著出來的?”

  沒活著出來。死了。

  宋阿拾死了。

  只是沒人會相信她“死而復生而已”。

  時雍輕笑一聲:“大概命不該絕?我就是個有福分的人。你看今日也是如此,若非小丙和太子殿下救我一命,等大都督尊駕來時,我這個柔弱女子,大概已經是一個勾引有婦之夫,偷漢淫賤,被人亂棍打死的下場了。”

  柔弱女子?

  趙胤看了一眼這柔弱女子,突然勒住韁繩,“馭——”

  馬兒嘶叫著停下,趙胤的臉在冷風中無波無瀾。

  “下去。”

  時雍看了看這空無一人的荒涼所在,唇角上揚,“大人做什么?”

  趙胤拎著她的腰,就往下丟,時雍掙扎,那柔若無骨的小腰便在男子堅硬的鐵臂間輾轉。

  “…”

  “…”

  四野無聲,兩人也無聲。

  靜靜的搏斗幾個回合,時雍“啪”一聲跌落馬下,一屁l股坐在地上。

  “…”

  深吸一口氣,時雍咬著下唇,用自認為最美的角度仰頭看他,“大都督,你這般粗…”

  “駕!”趙胤抖動韁繩,大黑馬高高撩高蹄子,嘚嘚離去,飛揚起一路塵埃。

  “粗魯合適嗎?”

  時雍一個人把話說完,索性盤起腿,雙手抱著膝蓋坐在路中間,懶洋洋地看著遠去的一人一騎,揚起眉梢。

  有趣。

  時雍走到這里,順路去良醫堂找孫正業看手指。

  拆了紗布,看見已近愈合的傷口又崩了個七七八八,孫正業少不得嘮叨幾句。

  時雍知他心急看自己針灸,但笑不語。

  在良醫堂蹭了個午飯,時雍去肉鋪買了一塊肉,找個無人的街巷停下來放在路邊。

  大黑果然從角落里冒出來,叼了肉就走。

  時雍不知趙胤是出于何種目的喂狗,但她知道大黑一定不會吃他的投喂。

  等到大黑夾起狗尾巴走遠,時雍這才慢悠悠走回宋家胡同。

  不成想,家里出大事了。

  謝夫人高亢的聲音,尖利地從院子里傳出來,老遠都能聽見。

  “這沒廉恥的一家子狼心狗肺,恩將仇報,害我謝家,害我兒子。”

  “當年,這破落戶三餐都糊不了嘴,來借我米,我哪一次讓他們空著手回了?如不是我起個好心,哪來的命害我們一家?”

  “宋阿拾歡喜我兒,眼看我兒要娶侯府小姐,便心生嫉恨,買通官吏陷害我兒與張蕓兒有私情,污他清名,現下又諂媚錦衣衛的貴人,指我買通寧濟堂伙計害了張捕快全家性命。冤啦!冤死了呀。”

  “老天爺,你怎不來個雷把這爛舌頭的一家子收走啊。”

  “宋長貴,你個挨千刀的王八,當誰不知道你找的那個傻娘是帶了貨來的呀?你當仙女似的供著,連人家的褲頭都碰不著,你個老混蛋老色胚,活該幫人白養姑娘十八年!”

  “十里八鄰都聽好了,宋阿拾不是宋長貴的親閨女,還不知是打哪來的下流雜種呢,哈哈哈哈哈!”

  王氏本也是個嘴臭的,聽了這些話面紅耳赤,啐一口,跳起來就罵人,可謝夫人釵斜衣松,手上拿了刀子,漲紅了臉皮,顯然不是來講理的,而是拼命,王氏也不敢上前,只能叉著腰和她對嗆。

  “謝家干出這等沒臉沒皮的缺德事,怪得著誰?這就是現世報!”

  王氏是個護短的,她怎么罵阿拾罵宋長貴是她罵,聽人家罵阿拾罵宋長貴,她不樂意。

  “老娘樂意幫人家養閨女,老娘養的閨女個個水靈,干丨你囚根子事,賊婆還不趕快去置辦一口好棺材,等著給你兒子收尸!”

  兩個市井婦人拼著嘴勁,聽得耳朵發癢,人群嗤笑不止。

  時雍擠進去。

  只見謝夫人站在宋家大門,刀架在脖子上,邊哭邊罵。

  “我兒清清白白一個讀書人,哪里曉得這些作踐人的爛事——”

  謝夫人轉頭看到時雍。

  她漲紅的臉皮突然怒起,眼冒兇光。

  “宋阿拾,你逼死我,我兒也不會喜歡你。”

  “你污我害我,我活不成了,那就死在你們家,做了鬼來納你們的性命!”

  謝夫人還在哀嚎。

  外面忽然傳來魏州的聲音。

  “讓讓,讓讓!錦衣衛辦差,奉命捉拿人犯謝氏。”

  錦衣衛是什么地方,這京師無人不知,詔獄的殘酷更是讓人骨頭發寒。

  謝夫人臉色一變,拿刀的手抖抖擻擻好幾下,突然閉上眼,

  “兒啊!”

  一聲嗚呼,她仰頭朝天,淚水滾滾落下。

  “娘冤啦,我的兒!娘是被宋家人逼死的呀——”

  冰冷的刀劃過脖子,鮮血噴濺而出。

  叮!刀落地。

  砰!謝夫人的身子也轟然倒下。

  熱鬧變血光,人群突然安靜,笑聲、議論戛然而止。

  都以為謝夫人是來找宋家鬧事,誰會料到,她竟然真的在宋家大門口抹了脖子?

  死在家門口,這得多晦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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