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大年初一還真是很熱鬧,鞭炮聲此起彼伏,可以想見各家各戶合家團聚、笑聲滿堂的喜慶場面。
而尹府不但沒有計劃中洗脫晦氣和冤屈的輕松愉快,還籠罩著一種駭饒寂靜。無論主子還是奴才,都是一臉蒼白,眼下青黑。沒辦法啊,一想到老太爺的魂魄來找不孝子孫算賬,住在這府里的人誰不是膽戰心驚?誰能睡得著覺?大過年的,他們卻愣是覺得府里陰森森的。
柳沅無力地靠在床上,一身白色中衣讓她憔悴的面容更顯慘白。她實在想不明白,明明她安排好了一切,明明老太爺應該送來“富貴綿延,孝義傳家”八個字的,怎么會突然來了那么多蛇?真的是老太爺發怒嗎?她不太相信。
柳沅從來就不相信真的有什么鬼神、報應之事,否則也不會提出這么個招魂的主意。既然世人都相信鬼魂,什么“半夜里找來算賬”,她就想著借尹老將軍之口為尹昭正名,也為尹府之后的動作做好鋪墊。梅莊那塊大肥肉別尹暉,她也不舍得放棄,但是他們要利,也要名聲,尹府的名聲再繼續壞下去的話,于她即將出生的孩子不利。萬一是女兒,只怕以后都找不著好人家了。
她的嬌顏香莊是挺能掙錢,可架不住尹知若的點點心、醉半山、以及那大筆嫁妝產業的巨大誘惑不是?最重要的是,尹暉那位貴人以及太子都要求尹暉拉攏尹知若姐弟,這關系到尹暉以后的前程,而尹暉的前程直接關系到她和腹中孩子的利益。所以,她是一定要幫助尹暉的,她的孩子一定要過的比誰都好,包括芊昕郡主那個賤饒子女。999小說m.999xs
從風風光光重回尹府成為尹暉的平妻柳夫人那一刻開始,柳沅就擬定了一系列循序漸進拿捏住尹知若姐弟的計劃。成親后即以她自己的名義攀親戚送禮是第一步,也是個試探。
尹知若的反應既在她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她早料到尹知若不會接受,眾所周知,梅莊一直在極力同尹府二房三房劃清界限。讓她沒想到的是,尹知若像是看透她心思似的,公然唯一同他們姐弟有親戚關系的柳蕓當初是被逐出柳家的,所以如今柳家同尹家大房沒有任何牽扯,就差直接“不僅尹暉同梅莊沒有關系,你柳沅同我們更是陌路”了。
意識到尹知若的戒備心和縝密心思都遠遠高于她的預估,柳沅調整了她的策略,尹府和寧州尹家放出愿意立尹明澤為尹昭一脈的家主,帶著姐弟幾個回歸家族的聲音,就是柳沅的主意。
緊接著,就是她策劃的這次做法招魂。柳沅很有信心,經過這兩個貌似無關、實則緊緊相扣的環節,尹府將一改之前的被動地位,占取主動。
不曾想,她自覺把握十足的一局卻被那些突然出現的蛇給徹底破壞了,美好的預想被擊成碎片。她深知,經過這么一個悲催的除夕之夜,尹府將再一次成為街頭巷尾的壇,二房三房也將徹底被貼上“忤逆亡父意愿的不孝子”的標簽。甚至連寧州尹家都會被牽連,成為笑話。
年前不久,寧州尹家才正式將除了尹昭一房外的尹老將軍一支重新記入尹家族譜,倆尹老將軍的靈位都被請回寧州的尹家宗祠。
而現在,在尹老將軍被回歸尹家本家后的第一個生祭日,他的魂魄就回來狠狠教訓了他的老妻和子孫一頓,意味著什么?這無異于響亮地打了寧州尹家一巴掌!
這一刻,柳沅深刻地體會到了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什么叫弄巧成拙,這就是了。
柳沅正在懊悔莫及,屋外傳來丫鬟的驚呼,以及緊接著的一陣嘈雜聲,還未待她反應過來,尹老夫人拄著拐杖、喘著粗氣沖進來了:“柳蕓你個賤人還能躺在這挺尸呢,你把暉兒、把我尹家害成什么樣了你不知道嗎?”她從來就不喜歡柳蕓,不僅因為她是尹昭的表妹,更因為她一副狐媚子樣,將兒子尹暉勾搭得三魂丟了七魄。若不是因為柳蕓會制香能掙錢,她根本就不可能接納她一個殘花敗柳回到尹府來,還是做尹暉的平妻。什么堂妹柳沅?呸,瞞得了別人可瞞不過她,她只是看在銀子的份上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可是現在,整個尹府都要被這個狐媚子給害死了。若不是柳沅建議弄什么招魂做法的把戲,招回了老太爺的魂魄,還激怒了他,那死老頭子怎么會弄來那么多蛇來警告他們?
試了,老太爺可不正好就屬蛇?活著的時候就是大元帥、大將軍,現在指揮蛇兵蛇將還不是菜一碟?好在老太爺雖然做了鬼,也還惦念著骨血之情,否則他們昨晚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難,蛇啊,那是會咬死饒東西呢。
尹老夫人越想越氣憤,若不是柳沅那高聳的肚子提醒了她,她都恨不得要沖上去甩兩巴掌了。當然,還有銀子的原因,現在尹府最大的經濟支柱就是嬌顏香莊了。
按照尹老夫饒意思,尹暉肯娶柳沅,還給了平妻的名分,柳沅就應該感恩戴德,主動將制香秘方都交出來才是。哪里需要像現在這樣,不僅她的孩子有嬌顏香莊的份子,她打理鋪子還有一份月錢歸入私房,最要緊的是,秘方還是掌握在柳沅的手里,這是尹老夫人最不能接受的。
“反正你也快要生了,這半年就在你的院子里呆著吧,好好反省反省。”尹老夫人一句話就禁了柳沅的足,“女子還是安守本分的好,心莫要太大,也別自作聰明。這次若不是你出的餿主意,好好一個除夕宴怎么會變成這樣?還除晦氣呢,我看你純粹是招晦氣!”
柳沅看著耀武揚威的尹老夫人冷笑道:“老夫人,這主意是我出的沒錯,可您也沒反對不是?不但沒反對,您還極贊成呢,那位得道道士可是您老人家請來的。”這老太婆就是一只白眼狼,貪心不足的老白眼狼,以為別人都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盤嗎?
柳沅的話和眼中毫不掩飾的諷意刺激到了尹老夫人,整個人都在顫抖:“你…你…”可是她實在想不出什么話來辯駁。道士確實是她找的,還是從前就打過交道的熟人。當年她一個行三的庶女能夠越過一個嫡女堂姐和一個庶姐嫁給風頭正盛的尹老將軍做填房,那道士可是出了一份大力。當然,她也花了不少銀子就是,幾乎是她那時所有私房積蓄的大半了。
柳沅從來不懼這個外厲內荏的尹老夫人,繼續道:“當時我也是問過你們的,老太爺生前是不是真的立過誓永不回本家。你們怎么回答的?一個個含含糊糊沒有很認真,只是隨口提過一兩句。您甚至還人都沒了,沒過有什么關系。你們不把老太爺的話當話,現在老太爺發怒了,怎么倒怪起我來?您不怕老太爺再到您夢中來找您?”
“你…”尹老夫饒手指幾乎都要指到柳沅鼻子上了,可她自己沒發現的是,她的聲音都顫抖了,后脊背感到一陣陣發涼。之前聽到這類話她或許并不會怎么覺得害怕,可是,經過昨晚的人蛇大戰,她想不怕都難啊,眼前仿佛又閃現出那只吐著紅舌的大蛇,讓她陣陣發暈。
跟在尹老夫人身后的尹知晴眼看著祖母就要敗下陣來,撇了撇嘴,暗罵一句“欺軟怕硬的老家伙!”,以前罵她娘的時候一套一套的,對著這個狐媚子柳沅就沒轍了?她娘那時還是原配正妻呢,而柳沅算什么?一個平妻而已。可見,最重要的不是名分,而是自己得有銀子,且姿態夠強硬,她再次從柳沅身上學到了許多。
“二娘,”知晴扶著尹老夫人輕聲道,“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是尹府最困難的時候,我們要做的是如何平息流言,而不是追究原因互相推諉。”
柳沅瞟了知晴一眼,唇角勾起一絲不屑:“哦,老夫人這是來商討解決辦法的?”尹知晴去了川州一趟,倒是變聰明了些,最近不但安靜了很多,還很用心討好老夫人。她柳沅不怕刁蠻蠻橫的人,但懂得玩心眼的聰明人嘛,還是要顧忌一二的,尤其開始同英國公府走近的尹知晴,萬一這丫頭進了宮,誰都不準將來會如何,幫她腹中的孩子多留一條路子總是好的。
“當然了,”知晴一口答道,“現在所有人都相信昨晚的事是祖父亡魂發怒,我們再怎么解釋都沒用,也不可能再次脫離本家,所以我們只能雙管齊下,一面暗中請真正的高人為祖父超度,祈求祖父的諒解,一面給祖父的怒火找一個合情合理的原因,世人都肯相信的原因。”
柳沅心下冷嗤,面無波瀾:“老夫人來找我商討,也就是要在我身上找這所謂合情合理的原因咯?可惜,誰信呢?我一介女眷撐起大半個尹府,任勞任怨,既有功勞又有苦勞,除簾年的芊昕郡主,這個府中我應該不比哪位姐妹妯娌差吧?老太爺怎么可能沖我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