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驍快步走出帳外,深深吸了一口氣。
士兵們正聚在一起喝酒吃肉,空氣中彌漫著他最不喜歡的酒氣。
然而他今日竟不覺得難聞,就好像那顆扁豆微醺時滿屋子的酒氣一般,其實從來沒有讓他真的反感過。
又是中秋了啊——
霍驍舉頭望向天上那一輪明亮的圓月,甚至有些傻氣地試圖將那圓月看成他的元沅,他的小扁豆。
這還是他們大婚后的第一個中秋,他卻又一次把她一個人扔在那個看似熱鬧其實冷清的王府中。
難怪當初她會說看不上自己這樣的男子,除卻一個尊貴的身份,他能給她的其實真不比尋常男子多多少,連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呼喊:“小王爺——”
霍驍轉頭看向來人,原來是一黑色軍服的程小飛。
七月初的時候他帶領幾千騎兵離京,程小飛也隨軍械處的負責人一起到了萬全都司,只是上次他回京圍剿叛軍并沒有讓他隨行罷了。
說起來兩人雖然都身處萬全都司,但因為各司其職,好些日子沒碰過面更別提說話了。
霍小王爺有些好奇。
雖然程小飛和那顆扁豆關系非常好,親兄妹也不過如此,但這家伙卻很少給他好臉色,最開始的時候還敢直呼他“姓霍的”。
今日是太陽…呃…月亮從西邊升起來了么?
他眉梢微動道:“你這么晚了找我有事兒?”
程小飛走到霍驍面前,抱了抱拳道:“等這次的任務完成末將想請幾個月的假,暫時就不回京城了。”
程家當年那些事霍驍是聽豆豆說過的,他心念一動道:“你想回江南解決當年那些事情?”
程小飛見對方猜中了他的心思索性也不隱瞞了,道:“我就是想替我的生母洗刷曾經受到的冤屈,至于程家…我沒有想過要再做程家的人,就是想讓作惡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霍驍十分理解他的想法,事實上能隱忍這么多年已經非常不易了。
他拍了拍程小飛的肩膀道:“你如今已經是正七品,此次任務又立了不小的功勞,回京后我便再給你擢升兩級,以正六品安撫使司同知的身份回江南,辦事也更方便些。”
程小飛嘴唇動了動,功勞他自然是有的,但怎么也不至于連升兩級,小王爺這都是看在沅兒的面子上。
霍驍笑道:“耽擱不了你多少時間,這是對付惡人最有效的招數,有勢可仗不好么?升職之后再出發,早日把事情料理干凈早日解脫。”
程小飛這幾年在軍營里的努力他全都看在眼里,非常清楚這個看起來還有些青澀的少年心里的想法。
他是個心地十分善良的少年,此去江南未必會去要了朱氏的命,但身上背了六七年的包袱的確是到了該徹底卸掉的時候了。
人生本苦短,不能讓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一只壓在自己心上。
程小飛單道膝跪地道:“末將謝小王爺。”
中秋第二日豆豆起了個大早,去恩榮堂打了個照面后便離開了定北王府。
回到威遠侯府后給老威遠侯夫婦請過安,她直接去了承恩侯的院子。
縱然對紈绔們喜愛的那些玩意兒不感興趣,她還是耐下性子聽祖父念了一個多時辰的蛐蛐兒經。
陪著承恩侯吃過午飯豆豆才去了夕霞院。
剛一進院門她就被裴錦弘拽著胳膊拉到一邊。
“干什么,干什么——”豆豆一巴掌拍在自家二哥的大手上。
裴錦弘壓低聲音道:“裴廷瑜想見你。”
豆豆狠狠剜了他一眼:“她倒是好本事,這種時候還能把話傳到你耳朵里!”
裴錦弘知道妹妹是什么意思,抹著鼻子小聲辯駁道:“我真沒心軟,誰讓咱們家只有我在宮里當值呢?是鄭嬤嬤托一個負責送糧食給他們的小太監來值房門口找我,說裴廷瑜用死威脅她,她不得已才給我傳遞消息的。”
豆豆嗤笑道:“她要是舍得死還能活到今日?這話也真是只能威脅一下鄭嬤嬤了。”
皇帝陛下之所以沒有賜裴廷瑜一死,目的就是要讓她活著受煎熬,鄭嬤嬤怎么敢讓她尋死?
換句話說裴廷瑜哪一日死了,鄭嬤嬤也會在那一日下黃泉,那老婆子怕死得很!
裴錦弘笑道:“反正我覺得以你的性格,見那女人倒霉肯定想再踩上一腳,索性去一趟也沒啥的,對吧?”
“合著在你心里我就是小心眼兒?”豆豆歪著腦袋看著裴錦弘。
裴錦弘趕緊道:“哪兒呀,我妹是滿京城,不,全大周最大氣的女子!”
“去你的!”豆豆推了他一把,自顧著朝正房那邊走去。
裴錦弘在后面小聲喊道:“喂!你倒是給個準話——”
“我去和娘商量一下!”豆豆說話間已經走到正房門口,推開門走了進去。
顧夕正在看賬本,見豆豆進門就笑道:“和你二哥在鬧什么呢?”
豆豆坐到顧夕身旁,抱著她的胳膊道:“娘,裴廷瑜托人傳話說想見我。”
“她無非就是不放心歆兒,生怕你使手段對她的女兒不利,唉——”顧夕長長嘆了口氣,又道:“人吶,做慣了小人便覺得誰都是小人,總覺得你卯足了勁兒想要讓她難過,最簡單的辦法便是對付她的一雙兒女,其實咱們恨的從來只有她一個。”
豆豆道:“我原先還以為娘也想見她呢。”
顧夕笑道:“是你自己想見她吧。”
豆豆也笑了,一開始的時候她的確是這樣想的,就覺得等裴廷瑜倒霉的那一日,她一定和娘一起去好生奚落她一番,順便踩她幾腳才解恨。
可真的到了這一日,又覺得那樣的想法無趣得很。
那樣的惡毒女人,真不值當讓她總是占據著自己的頭腦,恨一個人的滋味其實并不好受。
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她忘到九霄云外,開開心心地過自己的日子。
她美眸中一片清朗,道:“娘,干脆我給她寫封信,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訴她,讓她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日的,至于這最后一面不見也罷。”
顧夕欣慰地點點頭,她最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永遠活在仇恨中,女兒能這么想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