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剛到,林熙就起來,叫著人給自己張羅沐浴梳發,收拾妥當,換上了一身玫紅色洋金花圖的刻絲襖子,著了青石墨色的八幅同花馬面裙,看起來端莊高貴,卻又不奢華。
四喜給林熙梳的是十字髻,這種發髻能使人看起來十分端莊,又不用過多重寶裝飾,實在最符合林熙的期望:一把赤金月牙梳插別在正中,兩朵赤金蝴蝶珠花左右分飾,再無有別的了,甚至因為發髻連著左右兩縷垂發,連耳墜子也都省了,只脖子上掛著赤金墜玉的項圈,整個人沒半點奢華,卻因為幾樣赤金飾物,你也不能輕賤,更挨不上寒酸二字。
收拾好的林熙對著幾面銅鏡掃看之后,便傳了管事們來,因著今日做善的大事,管事們早早兒就起了,在外候著了。
林熙叫著人,細細的問了一遍,確認了處處細節與安排后,時間也差不多了,當下叫著四喜請了謝慎嚴來,兩人一道便去了老侯爺處問安了。
將行了禮直身,老侯爺便出了聲:“謹四奶奶都置備好了嗎?”
林熙立時上前一步彎身作答:“依照祖父的意思,今日里便起第一樁,都細細問過了,置備妥了。”
老侯爺聞言擺了手,竟再沒問下去,同大房的人卻言語起來:“今日一過,明日就該上朝理事,到時旨意下來,也少不得忙啊弄的,你們自己早應對些,我意思壓后兩天,第一沖不上做善的事,第二嘛,晚著一些,也能謙卑一些。”
謝家大爺立時應了。老侯爺又問了兩句四房五房的事兒,也就叫著散了。侯爺夫人依舊是高坐在旁。充當了泥菩薩,一言未發。
從老侯爺的這邊去了,三房的人自然回了三房的院落,林熙在徐氏的關心下。把今日的事簡單說了一下,特意提到了一處改五處的事:“…一時受教。便做了此想,因著太晚,又是事急。便到今時才稟于婆母。還請婆母勿要怪罪。”
若是往日林熙這邊自作主張輕了她的臉,徐氏自是惱的,可是一來,這醒兒是兒子提的,這改是對的,二來。林熙遲早也要有些擔當,她能立時做出決斷來。徐氏內心還是滿意的,故而她未責怪,只是笑著言語:“我知道你急著做事,疏忽了我,這也是沒法兒的,我今次不會和你計較,你且安心,畢竟這樁事本就是你主持,你拿主意的。不過呢,我提醒你一點,下次早些想到,處處把禮數周全,那才是對的,畢竟現在你算頭回生的,情有可原,下次可就熟了。”
徐氏說的話里透著實在,林熙現階段就是進門的小媳婦,再怎樣也得伏低做小的熬日子,熬規矩,所以她當即應聲,徐氏便不再發話,而是安三爺補了一句:“到底是顧全的,這法子不錯,多出來的回頭找你婆母報上來,一并銷帳。”
徐氏當下也應聲又說了一遭,林熙應后說了沒兩句,便退了出來,謝慎嚴因著還要去韓大人處,只囑咐了林熙一句:“別累著了。”便匆匆去了,都沒和林熙一道用早飯。
林熙自己回到院中,四喜便來問話,是不是就傳膳進來用了好開始忙活,林熙眨眨眼,擺了手:“不必了,還是餓著肚子,五處都嘗嘗滋味吧!”
有了這個念想,林熙未有動筷子,挨到時候差不多了,便套馬出府,直奔了謝府周邊,恰也算在京城正中的主棚,按照預想的在施粥前,小用了半碗,而后才叫著開粥。
她先前在此用時,窮苦人家與流于失所者都瞧得真切,待到開粥,又見謝家新進的奶奶親自在旁瞧看,便便紛紛言謝,叫好,林熙自是按照先前的思路,把公德好處都往皇上那里送,口口聲聲,謝家也是為皇上做一點實事。
中間的粥棚待了近一個時辰,眼看順序井然,周圍也有早先請約的衙役照看,當下便取車往西去。
這一天的時間,林熙就這樣從西到南,到東再到北,仔仔細細的每個粥棚都去,每個粥棚都用了小半碗粥,而后待了個把時辰。
待到申時時分,她才回到了謝府,四喜送上一碟點子,她小用了兩個,人便在榻上,一面繡著刺繡,一面等著五處的收妥。
酉時時分,管事們都回來了,林熙說了聲辛苦,叫著下人們送上點心,湯水,這邊卻把桌子,算籌的全部擺了出來,這架勢竟是要她們立刻結算,且還是當著她的面算。
幾個管事一瞧這場面,彼此對視一眼,略有不滿,何田氏見狀便放了碗言語起來:“奶奶,今日里大家都守在跟前,不說多忙,卻也是累得,這帳不如明日里算吧,大家也能歇歇。”
林熙笑了笑:“我知道你們累,這不,參湯都供著各位,也是我的一番體恤。只是我素來喜歡今日事今日畢,今日算妥當了,我也好安枕,明個一早就能報了太太知道,大家也能好生歇個兩天不是?所以你們就為了我,委屈一下吧!今晚我同你們一起,什么時候算完,什么時候結!”
林熙說完這話,率先就去了大桌前坐著,幾位管事見狀又能如何?少奶奶親陪著算賬,是她們最不希望遇上的,卻也是最不能拒絕的,當下一個個還得一副受眾若驚的樣子匆匆喝湯后坐在那里,個個拿著算籌紙筆的忙活起來。
林熙因何如此?因為她很清楚,自己做的頭一樁事,必須得漂亮。
葉嬤嬤從一開始教習她時就說過:一個合格的主母不一定是八面玲瓏樣樣都拿得出手,但一定是她要做的每一樁事都會做到好,最好是無可挑剔!
不做是不做,做必做好!林熙便在這樣的思想下,重新學習算賬持家。
葉嬤嬤教會的不止是算賬的本事,更是直直接接與她提及了各處的貓膩,如何的添帳。如何的重賬,分賬—每一處的背后又是怎樣的多報假報。所以林熙很清楚。如果她晚上一天,幾個管事就能根據今日里的情況,大家一起合理添帳分賬,而后她去清算賬面。怎么看都是對帳,無錯。而下面人卻飽了私。
管事們擺弄著算賬,因為牽扯到米料,水柴。以及棚子與人工處處的費用。結算起來,也還是費時的,足足一個時辰后,幾位管事才陸續列出了賬單來,遞交到了林熙手里。
林熙在桌前已經吃著茶安安穩穩的坐了一個時辰,她的舉止在幾位管事看來。無非就是行監督的意思,但林熙這一個時辰可沒清閑著。她狀死安然吃茶,實在處處留心觀察每個管事的表情,于是當賬單遞交到手上后,她十分留心的按照自己注意的幾人瞧看,立刻就看到了她們做的手腳。
林熙抽出了這張賬單放在桌上推到了黃賀家的面前:“你第一列置棚子里,列著九人幫工費,便是一人一天三十錢的,可是為何到了辦柴送水這里,又有四人的幫伙費一人二十錢?”
“哦,人家來做工的原本只是搭拆了棚子而已,我們又遣著四個幫灶,自然是還得再多結一次的。”黃賀家的倒是不急,她淡然言語,眉眼角上挑表現出的一抹輕視,顯然成竹在胸,早有把握應對。
林熙聞言沖黃賀家的淺笑:“碼頭上抗包拖物的,以天算是一人一天三十錢,遇上幫忙做單活的,兩趟才得一個錢,這還是年前時分的價碼,年后,已經一天跌成了二十五文;那飯館酒肆里幫忙的伙計,一日幫工所得,也就是二十錢,遇上小點的店面,一個人從跑堂到走菜結算全部包圓了,最多也不過一天二十五文,算是能者多勞多得的;還有幫人送信搭拆的雜事伙子,一天里忙活下來,也未必能安穩的掙到二十錢的;咱們侯府里用人做事,不計較這點小錢,開口便是一人三十文一天的包下,一天之內做多少伙計,都是這個數,你這里突然好心幫工多結算一次,一人便是五十錢,想我身邊的丫頭,一等丫頭一個月的月例銀子算下來,一天也才三十錢多點,這還是守夜當值的,什么都做,我開給臨時幫工的可比我貼身的一等丫鬟都多,這是輕了誰,賤了誰?”
黃賀家的聞言立時臉白,然而林熙并未就此打住,依然言語:“白日里,我就一時得閑叫著丫頭問了的,他們都是全天包出來的,如今你要一番好心給他們多結,本著與人為善,我是沒意見的,但你未曾想我報之得我準許,便自作主張,將我這個謹四奶奶置于何處?如今你既然自許了他們多結,那我就順著你的賬單,給這四人一人多結算二十錢,不過,這攏共多出的八十錢,卻是要從你的月俸里扣出了,另外因為你的亂了規矩,恣意妄為,小有小戒,便再扣你八十錢出來,你有意見嗎?”
前后八十錢,兩頭便是一百六十錢,這錢數不算大,但用在普通人家卻也能過十天半個月的日子,放到黃賀家的手里,至少也能管個三天的日常用度了,很肉痛,不至于,但卻也不會不心疼。黃賀家的此時也不好再說什么,人家沒說她貪算多報,只是怪她自許忘了規矩,她也只能就此借驢下坡認了這栽。
眼見黃賀家的規矩的收了賬單過去,重新修改謄抄,林熙眨眨眼說到:“這罰抄的八十錢,不入我的帳,也不入院落公中,放在獨一份的帳里,自以后咱院落里就這般走的,但凡出了錯,和錢銀掛上的,便是罰錢銀,和事兒掛上的,頭回警告,二回起也稍帶罰上銀錢,所有罰沒的錢銀都收在這份帳里,待到明年年初時,我便用這一年里罰抄出來的錢,賞給最安生最規矩,置辦的最好的那一個!不論多少!也就是說,要是這一年里你們盯出來的毛病和我盯出來的,若是能罰出個十幾兩來,到了明年年初,那也是最規矩的那一個得!有幾十兩來過年,那一定很輕松的。”
林熙說了這話,管家們立時左右互看,她們都是老人精登時就明白這錢銀賞罰的目的,其實就是逼著她們互相監督,做規矩。她們是可以不搭理。但是奶奶要是有心挑出這個制度來,自然會變著法的弄起來。只要里面的錢銀一到了一兩。那時,誰還能真得無動于衷?畢竟她們現在一個月,也才拿得到一兩月例而已。
林熙當下把手里的賬單沒有再看,而是放下去叫她們自查。擺明了給機會修改。
管事們無奈,謄抄修改。再遞上來,林熙連算籌也沒擺,只提著筆在一張白紙上畫下了幾個符號。看得管事們都是一頭霧水。而林熙這邊,卻是賬單刷刷的往下放,清算的很快。
此時的賬單,不過是一日各處的用度而已,加法和乘法為主,這些數額。她用心心算就足夠,所錄。也不過是分項的數額,便于五處做比。
很快五處結算完了,林熙皺著眉,把其中兩張又抽了出來,分別遞給兩位管事,指出他們錯算之處。
兩位管事拿了算籌,又是一通擺,一通疊加,這才發現錯處,也不知先前是擺錯了還是疊加錯了。
好不容易修改好了,林熙這才滿意,一面叫著四喜給每位管事又倒了一晚參湯,一面說著她們辛苦,待大家應承著喝罷了,這才打發了管事們回去。
“姑娘這般摟算這般催著,只怕少不得心生怨懟的。”四喜送了人回來,瞧見林熙還在掌握手里的賬單,便忍不住低聲提醒,畢竟這些婆子們一旦起了惡心,事兒可不會少:“您是不是急了些?”
林熙聞言笑著搖搖頭:“有些事可以慢慢地潛移默化來磨,有些事卻得雷厲風行沒有商量的余地,這人事情誼,拿時間來殺磨說的過,可錢銀掛鉤,我若軟著點,慢著些,便只有被捏的份兒了!”
四喜嘆了口氣:“可是姑娘這樣一整的,還罰了人,您就不怕她們聯合起來為難您?”
林熙搖搖頭:“不怕,我若怕,就不會整治了。其實我原本就沒指望著要和她們關系多好,更沒打算花心思去怎樣哄著她們,我是主子,她們是奴仆,大家依著規矩來,各自相安,若是貪墨壞規矩,縱然是謝府里的老人,我一樣的下手整治,不會由著她們倚老賣老就在我頭上作威作福的。”
四喜聞言眨眨眼:“姑娘這么說,四喜便明白了,不過既然如此,那姑娘是不是也得去查查每樣東西的細賬,要不,我去給您打聽下,柴米棚木的費用,就這樣由著那些管事們說多少就多少,豈不是還在貪算?”
林熙卻立時擺手:“可別!你這樣下去,可不是我立規矩,而是挑著和她們杠上了!”說著她把賬單擺好,人起身活動:“我跟著嬤嬤學東西的時候,嬤嬤和我說過這樣的話,她說‘人心最能謀算,為了所求,便會削尖腦袋鉆營,就此生出自己的一條活路來,這活路也許是光明正大的,也許是見不得光的,但不管如何都是別人的生路,但凡一個人前途光明遠大,也沒幾個人會走上偏路,所以你不管是為這什么道理,需明白一件事,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斷人家生路,兔子急了能咬人,你若斷了人家生路,人家是會拼命的!’”
林熙學了嬤嬤言語后看著四喜,不再多言,四喜頓了頓,明白過來,立時點了頭:“我懂了,姑娘剛才順著她們的所報項額算賬,其實就是給她們留了生路?”
“算是吧,我初來乍到,每個管事的底子都還沒摸清楚,如果我一上來就斷了人家的生路,豈不是與自己惹下仇敵?相反,我要的只是她們規矩,只要她們能規矩,不欺我,不輕我,我也樂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做人嘛,求個厚道,謝家底子也厚,還不至于這點銀錢就拖垮!等我花個一年半載摸清楚大家的底細,再來細細調整,盡量讓她們不為著生計削尖腦袋,也就能正經的把錢銀帳理清,免得,我這當主母的成日里和管事們勾心斗角,錢財還未必打理到細處。”
林熙說罷,自己去了箱籠跟前,取了賬冊出來,四喜一瞧知道姑娘是要記賬,便趕緊的給她再磨起墨來:“姑娘這話實在,奴婢也明白。不過姑娘今日里弄出那規矩來,日后又要慢慢的收拾。只怕是很要耗些時日的。何況這樣收治一半,一半又敞放著,真的好嗎?”
“耗就耗吧,反正我還小。有的是時間,至于這法子好不好的。現在也難說,反正嬤嬤說過溫水煮青蛙的故事,我思量著就這么慢慢來!”林熙說著抓了筆。開始在賬單上記數了。四喜眼見,急忙言語:“姑娘還是晚些再打理吧…”
“噓,別來吵我!你知道規矩的!”林熙說話是頭都未抬,話音卻含著眼里,四喜怎么會不知道姑娘列賬時,不喜人打擾。可是…她瞧瞧外面的天,又看看低頭認真的林熙。到嘴邊的話還是咽了下去,在一旁看著林熙慢慢的把五頁賬單歸攏,紛紛記列于賬本上,便在旁為她添燈,一言不發了。
今日的賬面添置在賬單上后,林熙滿意地放了筆,此時四喜便捧著賬單冊頁小心的一邊吹墨一邊言語:“姑娘總算弄完了,這會兒也該用些吃食了吧?”
林熙聞言立時覺得肚子空餓,畢竟這一日,她就沒正經用什么飯,當下點頭應聲,隨即瞧著外面黑漆漆的天色,才驚覺自己把謝慎嚴給忘了,忙是詢問:“老爺呢?都這個點了,還沒回來嗎?”
四喜聞言嘴角勾笑:“姑娘總算想起老爺了?先頭管事們來時,人就回來了,聽說您在同管事們算賬,便自己回了書房歇著,還說等你忙完了一起用晚飯的,結果,您這會忙完了,只怕老爺都要洗漱歇著了。”
林熙登時臉有慚色,身為人妻,就得有侍奉夫君的覺悟,她倒好,不但叫夫君等著,還等到這個時候,實在是罪過。
“快去幫我瞧瞧,他可用了餐飯?若沒用的,就趕緊置辦,我去請他!”她說著立時奔去了盆架前凈手,四喜應聲放了賬冊就要出去,豈料此時廳旁的槅門一拉,謝慎嚴竟然從梢間里走了出來:“不用問了,我一日忙碌早先就餓了,快去叫著擺飯進來吧。”
他最后一句是沖四喜說的,四喜立時應聲出去,林熙則羞愧的上前同他言語:“對不起,我一時忙忘了。”
謝慎嚴沖她笑了笑:“不用抱歉,我等不得你,已在隔壁先用了碗參湯…”他說著伸手捋了下他那一撇稀拉拉的胡子:“夫人啊,你摳算了那么許多,也不過節余了八十錢而已,可那參湯卻搭進去了半鍋,這帳你是不是虧了?”
林熙聞言紅了臉,可人卻昂了下巴:“就投資而言,回報之期有長有短,我這是為日后考慮,夫君大可放心,若日后我把家財理出規矩來,那時保證您覺得區區參湯與八十錢相比,反倒不值一提。”
參湯是明白的出錢沒錯,可她清楚,那八十錢卻是規矩的開始,只要日后形成一定約束的自治節余,再到慢慢的凈化,那最終節約出來絕對不會是小數目,因為嬤嬤當初同她舉例各項貓膩時,可沒少拿宮中的各種盤算來講,想想那些看不見卻溜出去的錢財,這一根二十年的人參竟連零頭都比不上,她便明白,日后要想自己和謝慎嚴過日子的錢不這么不明不白的消耗掉,那就得從一開始就得往凈化管理上走!
所以她清楚自己做什么,更相信在嬤嬤口中最懂得算賬的世家子也一定明白這個道理,可人家既然說的清楚都做了旁聽者了,還拿這事來揶揄她,卻叫她有些不舒坦了,因而立時反駁,心道謝慎嚴原本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厲害。
謝慎嚴眨眨眼:“投資?”
林熙一愣,才意識到自己一時激動,說了這個詞出來,便故作鎮定地言語:“對啊,我和嬤嬤把為達到一定目的,而先期投入的花費,叫做投資。”
謝慎嚴捏了那一撇小胡子:“投資,回報…這詞倒也合適。”他說著沖林熙一笑:“我不是不懂你的盤算,不過參湯實在沒必要,你陪著她們一起餓肚子,這就足夠了!”
他話音落下時,丫頭們也進來擺了飯,當下兩人坐在一起用了,而后丫頭們收了,凈口凈手,端了茶,兩人這才又坐在一處。
林熙看著外面的天色。不明白這個時候的謝慎嚴為什么還沒走,畢竟按照他這人那么規矩的準點做事的習慣。這會兒已是該回書房的。理應不會因為吃的飯晚,今晚就歇在她這里的。
“咳!”此時謝慎嚴忽而輕咳了一下,隨即他放了手里的茶杯看著林熙,聲音輕柔:“溫水煮青蛙。是個什么典故?”
林熙一愣,隨即干笑了一下。悻悻的把葉嬤嬤講過的故事講了一遍,謝慎嚴聽了,卻是唇角掛著笑:“我也給你講個故事吧!”
林熙疑惑的望著謝慎嚴點了頭。當下謝慎嚴言語到:“有一位獵戶。花費了幾天時間才在陷坑里抓了一直瘸腿的狼,本打算回家弄來吃,下山的時候遇上一位書生,他出錢買了這狼回去,打算嘗嘗鮮。他把狼拴在了條凳上,打算殺了它。可他又怕殺狼時,血水濺身弄臟了衣裳。于是他最后決定慢慢的殺了那只狼,結果選了個一把小刀,想著給狼放了血也就是了,由著它慢慢死,可是刀銹力小,他那鈍刀子,是給狼破洞放血,但狼反倒因為痛得厲害,掙扎的兇狠起來,不但把血水濺他一身,還因為爪利牙尖,咬斷了繩索,抓傷了書生,而后逃之夭夭了。幾個月后,書生養好傷出門買物時,遇上獵戶,自是與他說起這事,言辭抱怨,獵戶聽后,便是嗤笑:狼非兔,你期它不掙,實在可笑,我若是你,早一到指扎心窩,包教他早已做了盤中餐!”
謝慎嚴講完了這故事,便瞧看著林熙,林熙豈會聽不出這故事處處反駁她的意思,當即挑眉:“夫君的意思,覺得,我要溫水煮青蛙,是錯了?”
“你要溫水煮青蛙,以防著她們跳腳拼命,這是對的,不過,她們是青蛙還是狼,你清楚嗎?到底是遏人財路的事,招惹怨恨少不得,那與刀子放血有何差異?你要慢慢來磨她們,我覺得可以,但是那得是那幾個掀不起風浪的,若是掀的起風浪的,我提醒你,還是輕易不要動手,若要動手,就絕對不能是鈍刀子,必須是一刀解決無有后患,否則那拉肉痛不說,傷不到人,反倒沾自己一手血,有何意義?”
林熙望著謝慎嚴,他的話說的如此透徹,她自是明白他的提點,當下點了頭:“我懂了,我會好好觀察留意,分清楚誰是青蛙誰是狼,由著先把狼解決了,再思量著清理了青蛙,免得惹急了狼。”
謝慎嚴見林熙懂了,便笑著起了身:“天色不早,早些歇息吧!”說著起了身便出去了。
林熙瞧著書房亮起燈后,便自己縮回了桌前看著那賬冊上的字符,心里猜想:他如此鄭重的提點我,不惜以狼來點我,因是明著告訴我,六個管事中自有輕易惹不得人,而且很可能是個大頭,我需得留意小心,先把這個狼找出來才成!
翌日,林熙早早起了,趁著四喜還沒來,自己便從妝匣的抽屜里取了賬冊出來,用著葉嬤嬤教的數字,記錄了帳,并在自己疑心的幾處價位上做了標號,而后才收了起來,又取著繡棚子開工了。
到了早晨,她捧了昨夜置備好的賬冊,去了徐氏跟前,把幾處用度都說了,徐氏看罷后,一臉笑容地與她言語:“昨個的事,你做的很好,接下來用心把后面兩件規整好吧!”
林熙應聲,當即和徐氏討教了一些關于布施的細節,之后回到院落里,便是忙著張羅起來,她既沒再去提結算的事,也沒多和管事們言語規矩,管事們原本等著看她下一動作好應對的,卻無端端的沒了下文,幾個管事端著觀望之態陪著做了行善布施之后,眼見林熙還沒動作,一個個懸起的心都落回了肚子里。
“依我看,因是她想起一出是一出,圖個立威吧!”三房附院雜院里的一角苗圃里,兩個身影湊在一起。
“若是那樣最好,由著陪她唱兩出,叫她滿意了,也就是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而已,等她燒過了,日子該怎樣還是怎樣!”
“放心,我們都知道怎么做。只是那位…”
“不用理她,她不會多事的。”
做善三件事,林熙前兩件都做的沒有紕漏,甚至因為頭一樁置辦了五處,使得每處相對人流減少,不緊不慢的,沒出什么喧嘩事故,而相反的,她又處處把夸獎之詞送去了皇家,結果在慣例給老侯爺請安的日子里,老侯爺直接給林熙賞了一處莊子的地契,囑咐著她一定把放生宴給做好。
林熙接的是心中高興卻又難免突突:畢竟這么大的莊子,手里多了進項,日子過起來更加向上,可因此,放生宴就更不能出紕漏了,她得置辦的相當好才行!
于是林熙接下來的日子,更加忙碌,從菜品到請帖一一過問不說,更從徐氏那里挖著夫人們之間的關系—她想排出最合適的座位來,就得把對頭們分離,她得努力讓大家在那一天開開心心,才能有助她的美名傳,然而就在她整理賓客名單的時候,卻忽然發現,有個刺頭很難安置,那就是已經出嫁成為金家兒媳婦的孫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