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慎嚴聞言一愣,眨眨眼看看她:“先頭只是叫我壓陣而已我坐著里便是了,怎么我出去一趟,這會你卻說帶的話了,不到半個時辰,你就泄氣了?”
林熙撅起了嘴巴:“有道是東風吹戰鼓擂,三軍將士齊上沖,我彼時真是雄心壯志來著,自以為也能拿出主母的架勢來,把管事們給要喝出一二三四來,可你這一走,我呀越坐越泄氣,如今你來了,又說起這事兒來,我忽然發現,自己真是好多都不懂,不知的,哪里還有底氣呢?真格兒是婆母說的那話,我還得多學多悟呢,故而,我還是好生生求教夫君你給幫著帶帶吧!”
她似撒嬌的言語,聲音柔柔地含著一股子嬌氣,謝慎嚴瞧著她那樣又聽著這聲音,不覺笑了:“我還說把家院都托于你的,那時你不也應承了的,還倒別叫我笑你,如今偃旗息鼓的也忒快點吧?”
林熙垂了眼皮,伸手去摳那繡棚子:“這要是在我的碩人居,我自是不愁的,可這里到底不一樣嘛,我家雖也有幾代書香,可到底比不得謝家啊!誰知道你們規矩比我們重著多少?何況我是得了葉嬤嬤關照的,才多了兩個丫頭伺候,你瞧瞧這院子里,丫頭婆子還有小廝的有多少?且大多都是家生奴才,牽根帶穗的,我可不敢亂撞,萬一惹了誰,輕則被婆母責怨兩句,重則你嫌我給你惹了麻煩,那可怎么辦?”
謝慎嚴歪著腦袋看她幾眼突然伸手去刮了下林熙的鼻子,林熙一愣,謝慎嚴卻已言語:“平時和你說話,不是緊張著,就是摳縮著,舍不得多說幾個字,這會兒,怎么倒打開話匣子了?”
林熙扭扭嘴巴:“不是你要人家真心嘛,人家有什么說什么倒不對了嗎?”
謝慎嚴望著她:“不是不對,我只覺得…...遇上家宅里的事,你倒似個常樣,能說會倒,也機靈著,甚至該兇的時候也會兇起來,可一旦遇上你我之間的事,這就不同了,相比之下,你似乎很在乎......你我之間的那些?”
林熙聽到謝慎嚴沒客氣的把話點破身子便不覺挺直了些:“夫君怎么這么說呢?縱然我嫁過來是這院落里的主母沒錯,但,你是我的夫君啊,我這一輩子都是隨著你的,一心跟隨,怎能不看重不在乎?是以越在乎你,就越是小心,生怕,有朝一日…...惹了你可怎么辦?”
謝慎嚴望著她,眨眨眼沒去接林熙的話,而是柔聲說到:“有些事,累一些不是壞事至少知道什么叫自保,什么叫抓住關鍵,與人交道本就不輕松,何況你日后有得累,不過,我也不想你把自己繃的太緊,以后只有你我的時候,大可隨性一點不必衡量著言語也不必揣摩個不休,就似剛才那樣也挺好,只是我是希冀著你就此張弛有度你莫把這當成演戲,與我假色輕松,反倒更累。.
林熙聽著這話,只覺得內心羞澀:演戲,他又知道了......
點了點頭,她試圖說點什么,謝慎嚴開了口:“行了,叫著進來吧,我會提點的!”
老爺都發話了,她這個當奶奶的自是應聲,當下沖著起身到了門口,沖著外面招呼后,人便又回了屋里坐在了謝慎嚴的身邊椅子上,眼見謝慎嚴依然抓了書冊在手,便動手給他又添了點熱茶,而此時花媽媽已招呼著人進來了。林熙也不急,給自己沏茶后,這才放下壺的轉身,就看到屋里魚貫而入的人全部列了兩隊,竟是足有八個管事。林熙雖早有準備,卻是嚇到了,她明明記得早先那次到墨染居來,只見到三個管事婆子來著。
她詫異不解,眉微微輕蹙,這邊,八個管事的婆子與媳婦子已經起刷刷的給他們行李問安了。
謝慎嚴沒吭聲,手里拿著書坐著,顯然是這些留給林熙做場面去。
林熙眨眨眼,當即叫著大家起來,根本沒立時就立威,謝慎嚴眼神雖還在書上,但嘴角處揚起的一抹笑,卻淡然的表露著一份好奇與贊同的意思。
“我是新婦,才過得門來,家院里的事,便受老爺所托掌管,是以少不得要認認你們,一來好大家一起把院落的事理好,讓老爺好安安順順的放心讀書,沒有什么煩心事去打擾,二來,又因老侯爺把做善的事落在我這里,便是得趕緊的把你們招來,想著務必把這頭件事給做好。”林熙說完眼掃向謝慎嚴,謝慎嚴眼不離書,人卻十分配合:“夫人說的沒錯,你們都是府院里的管事,好生的和夫人說道自己的事,務必把院落里的事,一氣的搭理好,沒得叫我操心。”
管事們立時應著,林熙這才開了口:“那前日里過來院落里時,記得候著我的是三個管事婆子,如今,你們立著八個,這是......”
話說到這里停了,她靜靜的等著,當下管事當中的頭,自是站出來回話:“回奶奶的話,這墨染居里的管事其實不止是八個,而是十個,只是有兩個是外院上的,主要應承著老爺的待客接物以及應酬,因為是大老爺們的,不好入內宅來,便沒進來,只等著奶奶哪日里不忙了,可以去外廳上坐坐,訓導一二。”
林熙看著這個婆子笑了笑:“訓導兩個字可說不上,雖然我是主子沒錯,可我到底年紀輕,沒你們經歷了許多那么知事,與其說訓導,還不如說是指望著你們好好的幫襯我。”
林熙這話說得極為給管事們面子,她們當下客氣接話,紛紛表達著惶恐,但臉上的喜色、得意、自滿、還有安然卻紛紛落在了林熙的眼里,林熙刻意多掃了一眼那個面色安然的便又看著先前答話的婆子言語起來。
“那你們八個是分管著什么?因何那日里只來了三個,害我以為只三個呢!”
為首的婆子恭敬答話:“奶奶莫怪,來了三個,是因那三個管著的事務,少不得日日都和奶奶您教導,而其他的,管著的并不獨獨是墨染居的事,您來的那會兒,大家還在各處忙著一時沒候著,還請見諒!”
“哦,這樣啊!”
“老身是何田氏,家生奴才,高祖輩上就是在謝府里伺候著的,如今得這府上太,以及四太太的關照,安在這墨染居里伺候老爺,算是管事的頭兒,幾類都要過一下.牽個頭罷了!不若我給奶奶您說說我們幾位?”
林熙笑了笑:“那敢情好。”
當下這個何田氏,田媽媽就介紹起來,林熙順著她的話一一瞧看,相識。
身子圓乎乎的周媽媽,管著三房四個孩子的小灶飲食,是以她手里捏著六個廚娘和八個幫灶,以及采購食材的事,按何田氏的言語,她也是家生子,只是資歷沒她何田氏厚.是祖輩上才入妁府伺候而已但是能扒拉下這么大的事來掌著,這便是本事。
林熙隨口問了兩句,見她答話利索.言辭較快,知道這人是個急性子,有些潑辣,瞧著她那約五十上下的年歲,便猜想這番潑辣,怕在謝府上,慣常是個厲害的,也不管得這人人眼紅的差事落在她手上。
相對高挑的武媽媽.管著墨染居里所有丫頭們的言行舉止.值守假班,不知道是不是管人時間太久.一張臉上刻著肅穆之色,看著跟私塾里教哥兒們學習的先生一樣.若不是先頭林熙那般給面子抬舉時,她臉上露出一份自滿來,林熙倒會因為她這份嚴肅而對她另眼相看,只是現在她倒更多的想起自己的父親來,反倒覺得不值得她多關注了。
身強力壯的邱玉峰家的,林熙已和她接觸過,她是管著這房院里雜事的人,跑腿遞話,安置附院出行的馬車轎輦以及一些招待用的家什等,看起來是要比別的要寒顫點,沒什么明白的收益,但這種與人接物的事,只要會來事,便少不得收些禮錢,腿費賞金的,卻也不是真的清身材嬌小,眼窩深陷的王媽媽,則是管著衣裳布料,手里好些針線上人,與刺繡,裁衣的,保證著整個院落里自備常服與被褥鋪蓋的制定。
年紀大約四十出頭的黃賀家的,乃是老侯爺跟前黃大管事的兒子娶來的婆姨,因著手腳利索,人十分能干,便在墨染居里司著浣洗,灑掃,規整的事,粗實丫頭們則都歸她管,只有能得了等級的,才會到武媽媽手里受著她的調教約束。
還有同樣四十來歲的鐘興家的,原是徐氏身邊的丫頭,后被指出去嫁了個莊頭,如今人在謝慎嚴房里伺候不說,還要連帶著把其他幾個院落,比如十三姑娘,十四姑娘,以及誨哥兒的院落都要查巡的,算是個安保的夜人。
這七位,剛才都是臉上各有色彩的,唯獨余下的這個面色黢黑的古媽媽,可是剛才那個面色安然的。
這人生的圓肩寬膀,年紀四十來歲,綰著一個簡單的圓髻,穿著肥大的衣裳。
她原是管著墨染居的庫房,幫謝慎嚴張羅著他的進出項,只因現在林熙進了門,院落持家的事,就會落在林熙的肩上,有她掌著,她便手里空了,只幫襯著照料起老爺而已。
何田氏說的清楚,這古媽媽起先本是乳母備選,是奶四房生下的小三爺謝竹的,結果徐氏因為對原本選出的乳母不滿意,就去四房里把她要了過來,奶大了謝慎嚴后,便自是留在他身邊照看了起來,后因著謝慎嚴的信賴,就幫襯著管帳管庫了。
說起來她本是一個小院里的管帳管庫,實不上臺面,畢竟謝慎嚴又沒出去做官,沒得太多進項,也就拿些月例銀子而已,可是偏生謝慎嚴本事,佳名在外,詩會集會多不說,有的是人送禮討好,別人家辦詩會什么的,可能要花銷些銀子的,到他這里,有時倒還能賺一些,尤其是一些鑒畫賞書的,往往為了求他能去,早早的備下了一些稀罕的書畫或是玩件,文人雅士透著近著性子,謝慎嚴去了,捧了場,也就得了這些東西留在手里玩,少不得由古媽媽給收著了。
所以她實際上就是謝慎嚴未婚前的理財人,因著謝慎嚴在府邸中的實際地位,她便也水漲船高,因而不但是最后一個介紹的,何田氏還特意多費了口舌,更時不時的話語表情都充滿了對古媽媽的客氣,林熙猜想,這人只怕很得謝慎嚴的倚重,算是半個“事娘”,心道日后于她之間還是客氣為主,不能真當了仆從。
何田氏介紹完了,謝慎嚴靜靜地翻了兩頁書,明明說好的幫帶,幾乎還是壓陣的架勢,林熙見狀,也不好當著面的去扯謝慎嚴,是以她自己頓了頓,理了一下,開口言語道:“今日這一見,咱們也算相識了,日后同在院落,少不得有事勞煩著你們,雖說你們是仆我是主,可各位在謝府上的時間比我多,有這一份情誼的,是以,我便會同夫君一樣的待著你們,信著你們,也親著你們,還望你們看著我年輕多多幫襯著。”
林熙說的是場面話,立時八個管事都欠身小福了下,算是應了。
在她們七嘴八舌的客氣話落下后,林熙假咳了一下后說到:“先前我也曾說了,把你們請來,是大家為這日后,我便再提一次,我心中所念的宅院,只有一個心思,那便是少事非,求安生的,畢竟我年歲小,實在不想事事都去煩著夫君婆母的,因而我期望著你們把自己手里現在所管著的事,都張羅好,衣食住行,一成不變,巡夜灑掃也依著規矩來,照看的照看,提點的提點,該約束的都約束好,別想著我一來,就都丟給我,我要的是,院子里安省,是老爺能安心上進,無有煩憂,所以各位管事,你們能幫我把這唯一的希冀,給置辦好嗎?”
林熙說著話的時候,幾乎沒用什么強硬的詞句,更是言語柔柔的。就好像是拜托一般,立時管事們出聲答應,卻不料,林熙忽然站了起來,竟一個個走到管事的面前,與每一位雙眼相視,用十分認真的態度要求每一位與她言語,應承。
八個管事全都應了,林熙一轉頭沖謝慎嚴一笑:“今日里老爺可做了見證的,我一心求著與你安省,管事們也都應下了的,若日后有哪路生出幺蛾子來,老爺可別尋我的麻煩,得去找那說了不應,管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