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匆匆趕到玉芍居時,院子里已有不少丫頭婆子侯在那里,待入了主屋,就看見林昌同陳氏已經坐在屋內,各自皺眉愁色,而那珍姨娘則是來回的在那里踱步不止,臉色兀自發白,慘森森的。
兄弟姐妹的這會兒都在,并著三個姨娘齊齊的在此處,顯然情形已見緊張,尤其是那萍姨娘不但臉有愁色憂慮,更是額頭上沁著細汗,燈光下照著隱約閃亮。
熱癥不是小事,尤其是都驚厥的抽抽起來,便是大事,一個不留神,可能人就沒了,是以這會兒大家都聚了過來。
“老太太來了!”忽而外面一聲喚,屋內的人都是一驚,紛紛起身,簾子一掀起,林老太太拄著拐杖急急地進了來:“怎么回事?”
林昌上去扶了母親,急聲說到:“誰知道這是怎么得了,下午我將回來才入屋,香珍就跑來求我去找王太醫說嵐兒忽然發了熱,我趕緊去請了人家來時,嵐兒就抽抽上了,王太醫說她寒毒攻心,這會兒正給她下針上罐呢,也不知,成不成…”
他說著已是聲調漸變,林老太太當即橫他一眼:“還沒死呢!”說完立刻看向香珍:“怎么回事?”
香珍縮了脖子:“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晌午的時候還瞧著精神不錯與我說了回子話,晚上我給她送點絲線過去,打算幫著繡繡圖樣,豈料就看她病懨懨的躺在那里,前兩天她有些受風,得了風寒,丫頭們幾個以為還是那一情,就給她喂了驅風寒的藥,我便也思量著睡一覺就沒事了,豈料申時過了,這人就莫名的熱了起來,起先還不高,后面就燙手,人也打起擺子了,我才嚇得去報了老爺…”
“你去報了老爺?為何不是報給太太?”林老太太皺眉:“還有申時的事,怎么現在才說?況且都這個時候,王太醫還在下針下罐?”
林昌和珍姨娘對視一眼,沉默不語,陳氏則開了口:“婆母您別急,我想香珍也是見嵐兒病成那樣急了才去找的老爺,怕在我這里轉一道,誤了時候吧!”
她主動解圍,林昌自是感激的看了一眼陳氏,沖香珍遞眼色,香珍立時點了頭,卻沒說出什么來,而陳氏并不理會這些一邊扶著林老太太坐下,一邊說到:“話傳到我這里的時候,已經是酉時了,王太醫也來了,那會子,嵐兒就已經抽抽起來,王太爺也下了診斷,只是乍然聽來震耳,好好的,怎就寒毒攻心了,王太醫忙著救治,叫人弄了熱湯下了重料的姜啊當歸的,總之先把嵐兒弄進去泡了一場,直泡到發了汗,才叫把人抬出來,光這個便耽誤了近一個時辰,如今的又是上針拔罐的,可無一不是耗功夫的,因而拖到了這個時候。”
林老太太抿了唇:“這么說,要不是太過嚴重,這還打算瞞了我了?萬一嵐兒有個…豈不是我連她都見不著了嗎?”林老太太說著那拐杖砸地:“那如今,怎樣了?”
“先頭泡了一場,發了些汗的,沒那么燙了,可這會兒卻又燒了起來,王太醫說,說熬不熬的過去,全看今晚。”陳氏說著一臉的惴惴不安,眼掃向了偏屋的簾子。
林老太太聞言驚訝的張了張嘴,而后鼻子里哼了一聲,竟不言語了。
可她不言語,屋內的人卻更加緊張起來,彼此間對視之后,都埋頭立在那里。
林熙心情復雜的看向偏屋的簾子,思緒紛亂,眼掃兄弟姐妹的神情,無不擔憂,而林悠的臉上不止有擔憂,更有一絲驚懼之色,如同后怕,這讓林熙很替母親擔心,又看了一眼陳氏。
陳氏愁眉苦臉的立在林昌身邊,似乎真的很焦急,眼神里的惴惴不安也能顯露出她的始料未及來。
這樣的結局,應該不是母親希望的。
林熙剛剛做了判斷,簾子一掀,王太醫帶著兩個醫女一臉疲憊的走了出來。
“王大人,小女怎樣了?”林昌見他出來立刻迎上詢問,林老太太也扶著拐杖站了起來,香珍更是急切的盯著王太醫。
“林大人,六姑娘此刻高熱已盡退,性命無礙。”王太醫這話一出來,大家都舒出了一口氣,但王太醫還在捋胡子,顯然還有下文,于是大家又屏氣而聽:“只是…只是這孩子體內寒氣侵入的太重,以后怕,有些影響,得費很大的心思和精力去調理。”
“敢問王太醫,這寒氣侵入是怎么回事?還有影響為何,調理又是怎樣?”林老太太上前問話,王老太醫沖她微微點頭倒:“老夫人,您這孫女為何寒氣侵入我可答不了,得問她自己,我醫治時六姑娘昏沉中也死咬著不知,可這寒濕重聚在何處只消我下針拔罐便醒目不已,您回頭自己去瞧瞧吧,至于什么影響…寒濕重聚在雙膝,她日后只怕遇上個陰雨天氣便會疼痛,這還不算打緊的,那寒濕重聚在臍下,只怕會寒宮,那日后可就…”
一席話出來,聽得人嗔目結舌,林老太太更是白了臉:“那她…”
“幸好這寒濕來的短促,爆的強勁,若是長期如此,便是調都沒得調了,所幸六姑娘現在年歲尚小,問起還尚無月事,眼下只能抓緊時間調理,盡可能的暖回來吧!”
林昌在外間同王太醫招呼,林老太太則在聽那席話后,直入了偏屋,陳氏自然扶著而去,香珍想進去,卻因為身份礙著,只能在外面等。
林嵐一頭是汗的捂在被窩里,神情懨懨,林老太太走上前去,看她一副昏沉沉的樣子,捉了被子掀開,便見她身上罐印無數,幾乎罐印中間都有陣眼,而大部分的罐印黑紅,尤其是從腹部往下乃至腳心都罐印發黑。
被子再一蓋下,林老太太咬了唇:“我定要查個清楚,這是怎么回事!”
屋外,王老太醫把竹罐拿了出來:“你瞧瞧,這些年拔罐,有幾個能把我這罐子給冰濕的?你摸摸,這都快趕上人家幾十年受風下來的老寒腿了!”說著王老太醫搖搖頭:“得了,都這會兒了,我也回去了,明日里我就不來了,我會叫秋兒過來繼續給六姑娘下針拔罐的,她這個氣,只怕得受至少一個月的針與罐了。
林昌聞言一臉氣憤與心疼,狠狠地捏了竹罐,送那王太醫出去,屋內立時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繼而嘀咕起來。
“好端端的,六姑娘怎么會受了這么重的寒毒?”巧姨娘轉頭問向萍姨娘,萍姨娘一頓,卻搖搖頭:“不,不清楚。”
她話語微虛的模樣,讓巧姨娘以為她不想和自己多言,看想珍姨娘,更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么,干脆轉了頭,繼而看到珍姨娘生的長宇,便出言安撫:“你別擔心了,太醫說了,你姐姐沒事了。”
長宇耷拉著腦袋點點頭,自己縮去了一邊站著,長桓見他那樣伸手一把拉他到自己跟前立著,可他的眉卻是緊蹙著。
林熙瞧見長桓這般,只他心性兒好,待人平易,生怕他一時沖動會亂言,便眼珠子一轉,挪去了長桓跟前,扯了扯他的衣袖:“大哥,你帶三哥先去歇著吧,明個兒你可還要入學呢!”
此時林昌正好回來,聽見這話抬了手:“熙兒說的沒錯,你們哥兒幾個回去吧,六姑娘沒事!”說著又看了三個姑娘一眼:“你們三個也別這里待著了,回吧!”說完嘆了口氣直往偏屋內沖,此時珍姨娘趕緊的邁步沖了進去,剩下兩個姨娘自然也跟著去了。
大家往外走,林熙刻意的拉著長桓的衣袖放慢步子,于是其他幾個哥兒姐兒都被丫頭婆子的領著走了,唯獨剩下他們兩個站在廊口。
“你是要和我說什么嗎?”長桓看了看院里的人,用很低的聲音問著林熙。
“大哥,有些事一個巴掌拍不響的。”她輕聲說著看向長桓,她希望他懂自己的意思,長桓眨眨眼,點了頭:“我明白,我是娘生的,再怎樣,也不會做傻事的。”
林熙回了屋,可她心里有事,這夜里哪里睡得著呢?翻了一陣子后,索性穿了衣裳,趿拉上鞋子,邁過了趴在腳踏上打瞌睡的秋雨,在廳里轉悠,結果在窗邊看到葉嬤嬤屋里還亮著燈,心思一動溜出了屋,她決定去找嬤嬤談談心。
剛溜到門前準備敲門,就聽到了內里的聲音,竟是母親陳氏的:“…我素來知道六丫頭和她娘都是一氣,慣會做偽,這才防了她,哪曉得這娘兒兩個是瘋了的,發了狂的汲著那雪水造!如今好了,竟弄成這樣,差點沒了命,婆婆也動了火氣,這會把丫頭婆子們都捆吊起來抽,只怕到了明個早上,就能招出她做的手腳,那時,婆婆要是怪起我來,可怎么辦?”
“這會兒知道后怕了?早先您就別盤算啊?”
“嬤嬤呀,您就別來呲我了,我,我只是不甘心…何況那法子,原本只是能捂出個腿疼罷了,誰知…”
“行了,您擔心什么呢,秘法在我手里,我若不愿給,誰能得了去?本就沒她的事,她自己看不清自己的骨有幾兩重,硬扎過來,受罪也是自找的,這回能把命保下,也算她福氣,但愿她自己能就此悟了,你算沒白吃虧一回。”
“嬤嬤,我來可不是說這個,而是…”
“你不用怕,那娘倆自己是不會說的,就算丫頭婆子漏了出來,這事也尋不到你我的頭上,畢竟法子在我手里,你也不過是照我說的學了一遍,她們自己貪心受罪,怪的了誰呢?也是時候,讓老爺看看亂了本分是何等的造孽了。”
林熙聽到此處,已經覺得自己內心的結打開了,固然母親下套有些不占理,可若那嵐兒不貪心,又怎會上當呢?說者并非無心,聽者著實有意,甚至因為野心勃勃而加緊的泡,這倒把這件事給推到了一個爆發的狀態上。
她搖搖頭,決定溜回去,此時卻又聽到了葉嬤嬤的話:“不過太太,有兩件事,我得提醒你,第一,六姑娘寒濕那么重,顯然是按照我說的法子來的,她能知道的那么細,這是走的誰的口?第二個,四姑娘湊進來這樣的心勁兒,我怕日后會給您闖禍的,所以您以后還是多費費心吧,要不然遲早會釀出禍事來。”
“這個…不瞞您說,我說那話時,真正聽的細的也就秀萍了,我知她有自己的心思,可我不明白,我待佩兒不差,她為何叛我,又為何會和那蹄子湊的近!至于悠兒,我也知道她給我惹事,可那丫頭跟我死犟上了,一心撲那侯門上,唉,熙兒懂事,連想讓的話都說出來了,我卻不敢貿然應的,還不是怕她…其實要是您肯…”
“別打我的主意了,只七姑娘一個,我已經費心費力到沒什么精神了,如今三姑娘也是要出閣的人了,我順帶籠著她也已經不錯了,你還是自己來吧,說到底,太太您自己都同我說,大姑娘讓您給慣壞了,那如今的,你何不自己親手糾正回來一個?”
林熙聽到這里,內心滿是歉疚,當下又悄悄地溜回了屋里。
第二日上才起,院子里就有了議論的聲音,林熙探問了才知道,真格兒的有丫頭扛不住打,給招了,然后因為提及了泡雪水的事和法子,林老太太竟沒再細問下去了,只叫人把林昌給叫了回來。
一個時辰后,花媽媽聽了消息過來傳,說是老爺林昌大發了脾氣,叫人把珍姨娘給關去了府后的小院里禁閉三個月,林嵐則被罰在玉芍居禁足三個月,這母女兩個等于是三個月別想見了,于是玉芍居里當天發生了什么,大家便不得而知了。
“香珍那個蹄子還真是死性不改,要不是她挑唆著,六姑娘也不至于遭罪。”秦照家的原是陳氏跟過來的陪房,自是心里向著陳氏的,說起珍姨娘來,絲毫不客氣。
院里的人都是跟著林熙的,自是會向著陳氏,紛紛點頭應和,可林熙卻知道,不是那么簡單的,如果只是珍姨娘的注意,王太醫何至于會說林嵐燒的糊涂的時候,也死咬著不說呢?顯然林嵐不但知情,甚至還可能是她的主意…
林熙的心立刻懸吊起來:叛了母親的萍姨娘,和母親明爭暗斗的珍姨娘,再加上一個能狠得下心,咬的住口,又野心薄薄的庶女,這三個人要是擰成一股繩,那今后會怎樣呢?
忽而她眉一高挑:既然法子都能從萍姨娘的口里傳過去,那關于與侯門的一紙婚約只怕也…那,若我是林嵐,我不甘心的話,我會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