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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論親

  林熙擺動著云子,細細復盤,不敢再多言。

  葉嬤嬤微閉了雙眼,如同假寐,倒是瑜哥兒盯著林熙復盤,在她偶爾遲疑時,偷瞄一眼祖婆后,便會伸手輕輕的點點位置,已做提示。

  費了不少時間,總算復盤成了,林熙還沒開口說好了,葉嬤嬤卻忽而一掀棋盤,讓棋子盡數落下,而后沖林熙說到:“瑜哥兒點了你幾次?”

  林熙臉上發紅:“三,三次。”

  瑜哥兒在旁嘆息:“祖婆,七姑娘又不好棋,你叫她復盤本就有些難為了。”

  “閉嘴!”葉嬤嬤橫了瑜哥兒一眼,瑜哥兒只得低頭捂嘴,葉嬤嬤當即把棋盤放到了林熙的面前:“現在你把他三次為你指點時的全盤局給我直接布出來。”

  這一句話落進林熙耳朵里,登時她腦門上的汗都下來了。

  復盤不過是將兩人的對招演練一遍,你來我往,總有跡可循;直接布出局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而是整個全局已經對戰到一個階段的程度,誰的大龍被圍死,哪里的角上被剿殺,她得完全心中有數,簡直堪比丘壑在胸了,可她哪有這個水準啊?

  咬著唇嘗試著布了一半,便已不能夠,葉嬤嬤輕哼了一聲,轉頭看向瑜哥兒:“你來!”

  瑜哥兒低著頭,一言不發的布起來,他布的很慢,經常都是頓一頓放下一顆云子,可是待都他放了幾次后,速度陡然提升起來,之后他快速落子片刻后便成了。

  “祖婆,看看可對?”瑜哥兒臉有笑意,葉嬤嬤掃了他一眼:“請家法來!”

  瑜哥兒當即呆住,林熙更是一頭霧水,不過葉嬤嬤沒有解釋,瑜哥兒也沒問,自己乖乖的起了身,不一會取了檀木戒尺來送到了葉嬤嬤的手里,自己便自覺的跪了下來,伸出了左手:“明日里還有書課,請祖婆打左手吧。”

  “幾下?”葉嬤嬤面無表情。

  瑜哥兒頓了下,低聲說到:“自大得意,三下,賣弄惹眼,三下,共六下。”

  “明知故犯呢?”葉嬤嬤挑眉。

  瑜哥兒搖了腦袋:“祖婆,孫兒并非是明知故犯,只是祖婆說兄弟姐妹需得同氣連枝,互相提攜,求一榮而同榮,故而才做提示,并非是真的有意賣弄…”

  “抬手!”葉嬤嬤一句話,瑜哥兒高抬了左手,當下葉嬤嬤就抽打在了他左手上一下,瑜哥兒咬牙不出聲。

  “你可真會給自己貼金,助人也要看是個什么時候,若是真正兒的遇到了難處,知道幫人一把,我少不得要賞你夸你,可這會是難處嗎?我且教著七姑娘心力眼力,你倒插手進來,你是助她的,還是害她的!”葉嬤嬤說著朝著瑜哥兒手心又是一下。

  “祖婆說的是,是孫兒錯了。”瑜哥兒勾了頭,手乖乖的捧舉著,由著葉嬤嬤抽打。

  葉嬤嬤極會動用家法,她并非是簡單的一氣抽打,總是打一下念幾句才會再打,林熙挨過,深有體會,第一下后,掌心見熱,微痛散開,帶她抽打第二下時,會連第一下的痛都勾了起來,你既不能咬著牙一氣的扛過,也不能等著每下的痛都散了,這么層層的疊著,可謂是越打越痛,越加的受不住。

  眼看著葉嬤嬤打足了六下,瑜哥兒的腦袋上都沁了汗珠,林熙的內心著實不好受,畢竟人家是好心提點她來著,便自發自覺的準備抬手迎接葉嬤嬤的連坐,豈料葉嬤嬤并未收手,而是又抽打了瑜哥兒手心四下,直把林熙瞅得來心里生懼。

  “可知這四下何意?”葉嬤嬤聲音柔中見厲。

  “知,一罰我詭辯,二叫我為戒,三責我恃才,四望我能改。”瑜哥兒一氣答了,葉嬤嬤這才點了頭:“你知道就最好,本來責你不該當著七姑娘,應給你留些面子的,但近些日子,我瞧你得意不少,竟已經頗得傲氣,原本我是想等你自悟的,可到底你是我的干孫子,我總不能等你跌個大跟頭才提醒你,故而當著七姑娘好好責罰你,也要你知道面子這個東西,得自己成全自己!”

  “祖婆說的是。”瑜哥兒十分恭敬的跪著。

  “你說,何為‘傲’?”

  瑜哥兒抿了下唇,朗言而答:“先生有教,走字形,‘敖’為抬,升,‘傲’便是人抬升,若論其意應是:自高,自大且不屈而藐。”

  “那我且問你,你比之那些小學中出入的權貴子弟,高在何處?大在何處?”

  瑜哥兒抬了頭:“論家世不能比,但論學識,孫兒絕不比他們差!”

  葉嬤嬤瞧了他一眼:“此為不屈,乃指傲骨,你卻是自大而狂,空有的狂妄傲氣罷了!”

  瑜哥兒聞言一時呆住,葉嬤嬤卻自行言語起來:“傲骨者,錚錚,引人尊崇而歷千萬年不忘;傲氣者,斯斯,令人厭惡而經眾口鑠金;你愿做哪個?”

  瑜哥兒低了頭:“自是前者。”

  “那你當如何?”

  “收心,壓性,再不得恃才放曠。”

  葉嬤嬤點了頭:“回去吧!”

  瑜哥兒立刻告退了出去,待他走后,葉嬤嬤看向了林熙,林熙自覺的抬了左手。

  “今日不打你。”

  葉嬤嬤的話語讓林熙詫異,葉嬤嬤沖她一笑:“若你剛才幫他言語,我必打你,只因你同他一般,誤我教導,看似是幫,實為害;但我也要提點你一句,日后在外若有人從旁助力,不管有無用,你都需得謝著,一來為人家好心,二來為你自己留德。”

  林熙低頭:“嬤嬤教誨,熙兒謹記。”

  葉嬤嬤一低頭看了看那棋盤,柔聲說到:“你已經復盤近四個月了,可知我意?”

  “嬤嬤剛才有提到,是心力,眼力。”

  “對了一半。”葉嬤嬤說著把戒尺點在了棋盤上:“手談我并未教你,只要你留神細看,而后復盤,是希望你能夠通過自己的觀察留意,摸索出其中的道理,要知道世間行當大了分說七十二行,小了細說則三百六十行,一個全字何其難,誰又能成了真正的全人?所以我要你留心不熟的,是要你在日后,遇上那不熟的行當,也能有所察覺,心里有個譜,而不是被人家幾句話蒙哄著,就被占了便宜去還倒謝著。”

  “哦。”

  “這是一,二則,手談里步步算計,來往對照變數極大,我要你從觀者入,是要你能看清外局,畢竟當局者迷,多多把自己當作局外人,便會成竹在胸,心有了溝壑,又怎會被一葉障目呢?”

  “原來嬤嬤有這深意,怪不得要我復盤,其實不過是叫我把雙方的心思過一遍,以明白失利者何失,得利者何得。”

  葉嬤嬤點點頭:“是的。除此之外,我還有第三和第四的意思,三是磨你的性子,望你有些耐性,切莫急躁亂心,四則是強記:博聞強記者,總會好處多多的,有時沒什么時間細細查看,有時有些東西也不過驚鴻一瞥,若你能集心與專一時,強記種種,倒也可在日后花心思慢慢推敲,總能得了好處去,免于機會失之交臂,可知了?”

  林熙當即心中激動起來,連忙對著葉嬤嬤叩謝:“嬤嬤教我可謂費盡心力,熙兒定當用心,不負嬤嬤所望。”

  葉嬤嬤笑了:“那就最好,你且再試試吧!”說著一把提了棋盤,要林熙再來過,林熙便應聲答應開始布局,而此時秦照家的卻急急的跑了來:“葉嬤嬤,老太太那邊來了人,請您過去。”

  葉嬤嬤挑眉:“這個時候嗎?”

  此時已是戌時,再有小半個時辰便是入睡的時候了,這會兒請她過去,足見此事不小。

  “是,二人抬的轎子都過來了。”

  葉嬤嬤聞言只得起身:“七姑娘你自布后歇著吧。”

  “是,嬤嬤。”

  當下葉嬤嬤隨著秦照家的立刻離開了小廳,出了院門,當院門閉上后,林熙卻沒心思布局了,而是不安的抱了雙膝:這個時候請嬤嬤過去,該不會出什么大事了吧!

  葉嬤嬤乘著二人抬的軟轎急急地趕到了福壽居,還沒下轎呢,常媽媽就湊了上來,連忙扶著她往里去。

  “靠著什么事?”葉嬤嬤輕聲問了一句,求問個數。

  “三姑娘的親事。”常媽媽低聲做了答。

  葉嬤嬤聞言站住詫異的看了常媽媽一眼,畢竟姑娘家的親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定的,既然如此何須這么火急火燎的非要這個時候叫她過來呢?

  “出了點岔子。”常媽媽見狀立刻補了一句,葉嬤嬤抿了唇往內走。

  待到常媽媽報了聲,她進去后,才發現屋里除了林老太太,陳氏同林昌外,三姑娘的生母巧姨娘也在。

  “葉嬤嬤來了啊!”陳氏見著葉嬤嬤邊說著邊起了身來迎,那邊林昌也起了身,連帶著坐在繡墩上的巧姨娘也急急地恭立。

  葉嬤嬤一掃這陣仗,便知事絕不簡單,所謂的岔子也肯定不小,邊微笑相應邊瞅向林老太太,猜測著弄不好這事要扯上自己,不然林昌也不至于都起立得來迎了。

  林老太太臉色有些發青,陰不楚楚的有些郁色,歪在羅漢塌上瞧見她來了,便指了下身邊的坐:“老姐姐,這兒坐吧!”

  林老太太一句話,引了屋內人側目,葉嬤嬤也皺了眉頭。

  平日里這般稱呼,也不過是她們兩人時,怎么如今的竟當著大家的面這般喚她,還叫她坐去上座,這豈不是把她架去火上烤嘛,不過她一看林老太太那樣子,也知道她應該不是故意如此,只怕是真格兒的亂了心了。

  “我不過一個教養嬤嬤,還是坐在下…”

  “行了,這屋里沒人敢這把你只當一個嬤嬤的,都不是外人,省了那些吧,說真心話,這會兒你就是要當林家主母,我都應!”林老太太說著伸手一副要拉她的架勢,當下陳氏立刻扶了葉嬤嬤就往榻上的另一側去:“嬤嬤還是去同我婆婆坐著吧,今個這事少不得要求您給指條路呢!”

  葉嬤嬤嘆了口氣,也不掙扎了,挨著塌的沿邊側身坐了:“好好,我坐著,還是快告訴我吧,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們這樣可是要把我婆子架起來收拾啊!”

  一句話之后,林昌同陳氏對視一眼,兩人都臉有了紅色,卻都沒有言語,林老太太見狀一拍桌幾:“怎么著,還要我說不成?”

  林昌立時扯了下陳氏的衣袖,陳氏只得上前沖葉嬤嬤講了起來:“嬤嬤,這事吧,和三姑娘的親事有關,年初的時候,我就帶著三姑娘開始各處赴宴,多個府上去過,凡有兒孫的自己個有些掂量,大家多少也開始有個相看,兩個月前,我們已有了三家人選,一個是遂寧金家庶出的三子,在兵部領著差,是個七品典儀;一個是富陽文家庶出的次子,是太仆寺的主簿,這兩個相較不大;還有一個便是杜閣老的嫡出小兒子,他要參加來年春闈,中的呼聲極高,老爺便覺得三個中他前途最廣,畢竟他家兄弟幾個都是身有官職的,又去詢問了人品以及其他,都還不錯,便是中意了他們的,是以前兩天才傳了口信來,說這事給定下了,還說明個杜老夫人要到府上坐坐,來瞧瞧看看,而后便著他家五子來這里求庚貼,定了這事。”

  “等等,杜閣老家的五爺可是嫡出,何以會求娶的是三姑娘?”雖然葉嬤嬤打進府起,就對陳氏要求嫡庶同待,但到底還是有著一絲差別的,雖也有嫡子求娶庶女的事,或是嫡女嫁了庶子,但不外乎有隱有疾,總有將就的因由,而陳氏這番表達,卻說得杜家無半點不適,倒來求個庶女,倒是份外詫異了。

  陳氏低了頭不語,林昌湊了過來:“自然是葉嬤嬤您為我家教養小女唄。”

  葉嬤嬤蹙了眉:“怎生說的?只我教了半年,就能有人聞名而來,實在太抬舉我老婆子了吧?”

  林昌嘆了口氣,一臉的尷尬:“并非如此,而是弄茬了啊!”

  “怎么說?”

  “其實當日我也納悶,請教問及,所答便是您教出來的姑娘,無論嫡庶都是極好的,我們還以為是馨兒的福氣到了,便也有意應著,可哪料到,今日里我同杜閣老家的二爺吃酒,他酒后漏了話,才知這原委:那杜家不知從哪兒聽來的消息,說葉嬤嬤您教著我家一個姑娘,明明是七姑娘,莫名的傳成了馨姑娘,竟把馨兒錯當成了熙兒,于是人家因著您的教養求到了門上來,明個就來相人,可到底馨兒不是熙兒啊,若是明個撞破了,杜家不樂意了,倒時撤了這門親事,馨兒日后可,可怎么辦?這周邊的幾家誰都這事定了啊,若是如此,豈不是要壞了馨兒的名聲,她日后可怎么再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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