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珍姨娘來請安了。”章媽媽入屋來報了一句,陳氏便翻了眼皮子:“知道了,叫她回去吧,我用不著她來謝我,這么冷的天若她再涼到了,倒是我不體恤她了。”
章媽媽答應著出去,萍姨娘端了茶杯子過去:“太太怎么不見她?她可是得了好處的。”
陳氏笑了下:“我說關照著嵐兒,又不是要她來謝我,反正都是林家的姑娘,再是庶出的,那也是要叫我母親的不是?”
萍姨娘一怔,訕訕笑了:“太太這陣子可是越發的寬讓起來了。”
“家和萬事興,我明白的太晚了。”陳氏說著端了茶抹葉潤口,那章媽媽一挑棉簾又進來了:“太太,珍姨娘不肯走,在外面候著要給您問安。”
陳氏聞言斜了萍姨娘一眼:“去,拿我的貂皮袍來!”
萍姨娘應了聲,轉頭拿來要給陳氏披上,豈料陳氏沖她說到:“拿去給她披上,叫她在外等我一等。”
“是。”秀萍心有不解的退了出去。
姐妹兩個一照面,萍姨娘便冷著臉把袍子捧了過去:“太太體恤你,叫拿來給你披著,要你在這兒等她一等。”
香珍一愣,繼而連忙推脫:“使不得,這可是太太的衣裳,我可披不起,我這里候著就是,姐姐還是快把衣服拿進去吧!”
萍姨娘沒說什么轉了身入屋,此時陳氏已經在章媽媽的伺候下,套上了棗紅遍地金蝠緞鑲貂絨毛里露邊的袍子,正往頭上插著一對赤金綴南珠的大簪。
“你怎么拿回來了?”陳氏掃了秀萍一眼。
“人家說使不得呢!”萍姨娘一臉悻悻之色:“您又何必自討沒趣?”
陳氏頓了一下,笑了:“這不是自討沒趣,只是不想人家又病了而已。拿著吧!”說罷起了身,向外走,秀萍急忙給打了簾子。
陳氏一出去,秀萍便是微蹙了眉頭,往日里她要這般說上一句,太太哪回不是順著話頭罵下去,更滿是怨懟之色,可現在倒好,不但不接茬,還忽的一下和煦寬厚起來,若不是她日日伺候在前的,準保以為陳氏換了心了。
“香珍給太太請安!”珍姨娘見陳氏出來,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陳氏立刻抬手托了她:“行了,今個風厲別涼著你,秀萍,給她把袍子披上吧!”
萍姨娘答應著上前,香珍欲要再推,陳氏抬了手:“不為別的,只為你別冷著涼著了,回頭倒落了我的不是,還有緊著些吧,咱們還要去老太太那里呢。”說完陳氏就轉了身,自行向外,秀萍給香珍披衣時,兩人急速對視一眼,秀萍微微搖頭,香珍則滿是疑惑。
很快一行人到了老太太處,常媽媽去報,陳氏沖章媽媽交代了一句,章媽媽便立刻退走,而后常媽媽出來招呼,陳氏便帶著她們兩個姨娘進了屋。
“這個時候怎么想起到我這里來了?”林老太太扶著丫鬟一到小廳便張口而問。
“還不是有事要拖請婆母啊!”陳氏說著上前主動攙扶了林老太太,扶著她坐下:“如今熙兒得了葉嬤嬤的教養,可其他三個姑娘還沒著落呢!我要持著家,還要給馨兒物色合適的婆家,只能把馨兒一個給顧全了,便想托婆母照看下您兩個孫女:悠兒和嵐兒,您看成不成?”
珍姨娘聞言詫異的看向陳氏,以她對陳氏的了解,真心幫自己閨女托請,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是以聽了這話,她很驚訝,立刻偷眼瞧向老太太,尋思著要不要在老太太拒絕了后,就在這里求逼起陳氏來,可沒料到的是,林老太太竟然點頭了:“成,都是我的孫女,你都開這口了,我又怎能不應著,其實你若不來,我也尋思著是要再給她們請一位教養嬤嬤的。”
“那我謝謝婆母了。”陳氏說著轉了頭看向珍姨娘:“香珍,你現在可以放心了吧,老太太都應下了,你總不會擔心著我坑了你閨女嵐兒了吧!”
香珍一愣急忙要言,林老太太卻是一挑眉:“哼,你這貪心不足的蹄子,成日里就會盤算,又不是當家主母孩子們的事輪的到你操心?竟都逼到太太那里去了,這是我教你的規則?”
香珍當即跪了地,陳氏的衣裳應著動作大了些,落了地,林老太太一看那料子,便是心理有數,當即又言:“你不是身子不好嘛,不是成日里病著嘛,那還跑出來做什么?回你的院里待著去,少給我散那病氣!還有嵐兒既然托到我這里,我就替你照管了,免得那丫頭張大了和你一個德性!常媽媽,傳我的話去,叫六姑娘收拾下東西,今個就給我搬過來住,反正那邊左耳房也空著,就搬那里吧!”
“老太太!”香珍急言:“嵐兒已經十歲了,翻年可要十一了,您能照拂她雖好,但到底得學著理事掌院啊,不然…”
“這個不用你操心,我先替你攏攏她的性子,再收收她的心,幾時知道知足了,我自會讓她回她的玉芍居去,若是和你一般心里全是貪念,我寧可她做一輩子老姑娘,到那時,理事掌院的和她挨不著!”
香珍當即身子一晃,便磕頭在地只有嗚咽,只可惜林老太太懶得理她,一擺手:“回去哭去,我還沒死呢!”
香珍當即哭也不敢哭,求卻也沒法求,只是哭啼啼的奔了出去,那先前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兀自還躺在地上,秀萍立刻上前撿拾起來,陳氏便開了口:“快拿出去燒了,免得把病氣沾了。”
秀萍只得應著退了出去,林老太太則斜她一眼:“那你也舍得給她披?”
“我若不舍得,回頭她還不得大病一場?倒是我豈不是有做了惡。”陳氏說著湊到老太太跟前沖著她一福:“多謝婆母給我撐著了。”
“也別說什么謝了,你能知道來尋我,也是多少明白些事了,而且這段日子我瞧得著,昌兒和你很是和睦,顯而易見的,葉嬤嬤提點了你后,你便是開了竅了,說真話,家和萬事興,你能開竅,我也樂的幫你一把,何況葉嬤嬤也說了再不表態,只怕于林府也沒好處,所以我才…若是不然,我才不會插上一手呢!只是…話又說回來:我到底是你婆婆,這家業除非是極大的事得給我知會一聲,其他的還不是都由著你打理?所以我幫也只能幫你一次,不然外面人只會輕了你,何況我若是伸手太長,終歸不對的。”
陳氏點頭應聲:“婆母放心,做兒媳婦的可不敢總煩著您。”
“你心里明白就是最好了。唉,人心最是隔著肚皮的,看起來再恭順乖巧的貓,也有爪子抓傷人的時候,所以一旦心里有了不該有的盤算,便會防不勝防,當日里我便沒防了她,才有了之后的事。”
“過去的事了,提它也沒意思,何況,人心這東西幾個能看清啊,這更怨不到婆母您這里的。”陳氏說著忽而沖著林老太太一跪:“婆母,以前是我太不懂事,自香珍這事一出,我便怨上了您,這十幾年來,都沒好好的侍奉過您,可您卻從不和我計較,還處處容了我,便我倒以為是您心虛…唉,如今思想起來,我深覺慚愧,故而,還請婆母原諒了我,我真的是知道錯了。”
林老太太彎下身來,扶了她:“你呀,快起來吧,不是上輩子的冤家,如何進的到一處宅門,過去就過去吧,誰都別再提了。”
陳氏點點頭,摸出帕子拭淚。
其實若不是知道了秀萍懷有異心,她根本不會意識到:有的時候錯并不在自己的身上,別人也會和你離心。再加之葉嬤嬤的直言,終于讓她明白自己是多么的糊涂,而將心比心,再思及香珍一事,便才明白老太太也并非就是有意而為了;現如今她與林昌總算往好的方向上走,若要老爺真正明白自己的好,不要再被香珍給哄了心去,便只能是把老太太抓到自己的身邊與她站在一處才成,畢竟林昌這人一身儒學,最是重孝道的,況且清貴之流,誰又敢在孝道上沾一點塵埃呢?所以她果斷低頭,再不似以前緊繃著那張臉,那顆腦袋。
陳氏與林老太太四目相對,彼此的眼里滿是親善。
葉嬤嬤說的對,一個女人要是連在婆家都左右掣肘,不能有所作為,那就是穿戴上再華麗的衣裳,再名貴的頭面,也依然是沒有臉皮的;舍得小臉才有大臉,不能再為了芝麻丟西瓜了。
陳氏這般暗討,便說著討好的話來哄著林老太太,林賈氏則拉了她的手,語重心長的說著:“昌兒能往前進一步,便是大喜,日后你更得學會忍讓,你知道清貴的名聲,好好打整家院吧,不過要多動動腦,杯酒解兵權總好過刀光血影,千萬別讓自己得了罵名。”
“兒媳知道了。”
“還有,關于侯門婚約文書的事,前日里昌兒也和我提起了,要說這事我其實并沒忘,只是咱家彼時是個什么情況你心里也有數,為這林家好,免生了禍事,才閉緊了嘴巴未提此事,只是我以為如此可以免了禍,卻不料可兒還是…罷了,這事既然你們也盤算起了,我就隨了你們,好在熙兒是葉嬤嬤教養著,我心里也踏實,不過你真有此打算,就更不能輕慢了其他幾個姑娘,畢竟侯門權貴,也不想攤上不著調的親戚,何況姑娘們的親事若是置辦的好了,對林昌的前途也大有好處,只是怎么做,你自己體會和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