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寧搖搖頭,素手無意的擺弄壓裙的青玉葫蘆,轉回身與寄云和冰糖緩緩往里頭走。
這些日金港的糧食緊張,可到底逄梟舍不得讓秦宜寧挨餓,逄梟是頓頓稀粥,秦宜寧吃的還要比逄梟好一些,每次有了粥送來,逄梟都將干的撈了給秦宜寧吃,秦宜寧的飯量不大,又故意省一些,可每頓飯逄梟都在吃秦宜寧剩下的。
主子們都如此,其余人情況也類似。
寄云和冰糖等人看著就心疼,恨不能將自己的口糧也貢獻出來。可秦宜寧每次都拒絕了,并且看著他們吃下去,每次都告訴他們:現在不是享受的時候,能活命便可。
這樣為他們著想的主子讓他們感動。
所以糧食危機就成了壓在每個人頭上的千斤重擔。
“王爺也是實在沒有別的法子,金港城中的情況還算好,城外的情況更加凄慘。陳知縣每天都命人出去查看情況,將死去的百姓集中起來處理,就是怕鬧出什么疫病來。”寄云道。
冰糖嘆息道:“可是百姓生活在這樣的氛圍里,每天都看著親人朋友死去,就算往后活下來,精神上怕也是要崩潰。”
幾人回了房,秦宜寧在臨窗鋪設厚鴨絨坐褥的暖炕坐下,嘆息道:“現在只能盡努力讓更多的人活下去,只有活著才能有情緒,至于心里上能否接受,只能交給時間。”
這話題過于沉重,幾人一時間都沒有開口。
秦宜寧撐頤看著半敞的窗外,幾片黃葉飄零,蹁躚著落在整齊的青石地磚上。
就在這時,卻見一人快步而來,踏過了地面上幾片落葉。
“王妃。”來的是廖知秉。
一見是廖知秉來了,秦宜寧蹭的站起身,眼前黑了一瞬,讓她立馬扶住了方桌。
寄云和冰糖忙扶著秦宜寧,“王妃,您起身慢一些。”
“沒事。”秦宜寧快步走到屋門前,“廖先生,怎么樣?”
廖知秉笑道:“幸不辱命,第一批寶藏已換成了金銀和銀票,這會子已在城外。王妃,是否吩咐人將這些東西運送進來?”
秦宜寧想了想,笑道:“不,進城里來太引人注目了,咱們立即帶著這些寶藏去一趟惠民村,王爺今日去拜訪柳員外了,為免被人誤會成‘土匪',還是越快趕去越好。”
眾人聞言,都禁不住輕笑出聲。
廖知秉得知自己一行趕來的及時,心下也很歡喜,忙著下去安排。
秦宜寧責讓人預備預備車,帶上冰糖和寄云,在驚蟄等四名暗探的護衛之下離開了衙門。
天氣漸冷,街上蕭瑟,滿街都不見個人影兒。凄涼的景象讓人瞧著便心情郁悶。
出了城門,遠遠地看到陳知縣命人搭設賑災粥棚,看到黑壓壓的一片人影,秦宜寧都覺得背脊上發寒。
若是處置不當,弄不來糧食,這些人里還不知會有多少人喪命。
一想這些,秦宜寧眼神都變的堅決,吩咐人盡快。
廖知秉此番是與幾名精虎衛一起行動,幾人都跟隨秦宜寧去過水澤國,都是熟面孔,見了就多出幾分親切。
而這些人給秦宜寧行禮時,也多有幾分親近和隨意。
一行人快馬加鞭的往惠民村趕去,不多時就已到達了目的地。
整個村落只有一條寬敞的大街,路兩側是鱗次櫛比民宅和院落,此時家家都掛了白,此時又是秋季,滿目蒼涼只叫人覺得蕭瑟無比。
然而還有一家與眾不同,在這村落之中看起來宛若鶴立雞群。
只看那院墻就是尋常人家院墻兩倍高,四角還有瞭望的高臺。雖建筑算不得多精美,可看起來就比尋常人家氣派。
目標如此明確,倒是省去了尋找的時間。
秦宜寧帶著人往那院子方向去,不過多時就看到了整齊列隊在院門外的百名王府護衛。
院門敞開著,逄梟與個身著寶藍色寬袖細布袍的花甲老者正在說話。
那老者態度不卑不亢,“…王爺是為了百姓,這老朽能夠理解。可是您看看,老朽家里還有好幾十口子人呢。再說我手中糧食也并不是大風刮來的。王爺是仁義之人,輔佐圣上,愛護百姓,比前朝的昏君可要高明仁義到哪里去了,這會子王爺帶著這么多人來堵住老朽的家門,您說要叫老朽怎么辦?”
這話說的看似無章法,實則軟硬兼施,若眼前真是個不講道理的,怕會直接要治這位老者不敬之罪,可逄梟偏偏不是這種人,想來老者也是看準了逄梟的性子才敢這么說話。
逄梟笑了笑,聽見腳步聲和車馬聲回頭看來,正看見秦宜寧撩起車簾看著他。又看到秦宜寧身后跟著的廖知秉一行和幾輛馬車,心里頓時明白過來了。
他家寶貝疙瘩,是怕他沒銀子寸步難行,平白背上個土匪名聲呢。
逄梟原本也沒打算強搶,只是眼看著城中百姓一個個死去,圣上有沒有反應,他不忍心看著那么多人活活餓死,在寶藏沒到之前,他是想先賒賬,先解決燃眉之急的。
可是這位柳員外是個老奸巨猾的,根本軟硬不吃,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也沒用,說的重了一些,就要躺地上威脅逄梟說他虐待尋常百姓。逄梟態度緩和一點,他又端出方才那副嘴臉來。
逄梟甚至都在想要不要施壓威逼,可秦宜寧趕巧正這個時候來了。
逄梟道:“柳員外的意思本王明白。本王不過是個莽夫,也不敢與任何人相比。這糧食,本王也不是要搶你的,這么半天站在這里不也是在跟你商議價格么。柳員外是聰明人,應當知道本王的耐心非常有限吧?”
柳員外見了,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反思自己方才所說的話,禁不住出了一層冷汗。
逄梟又道:“今年時節不好,天公也不肯成全百姓,百姓們餓了這么久的肚子,恐怕耐心早已沒了。朝廷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可米糧就在你這里。你說,若是給人知道了你手里又那么多的存糧,又會如何呢?”
柳員外臉色一下就白了。
他手里有糧食的確不假,但也是不敢張揚開與任何人說的,就是家里養的護院,都可能不知他倉庫里頭放置了什么。
這世道誰的拳頭大誰就說了算。如果這位忠順親王命人強搶,或者他直接此事宣揚開,恐怕不用忠順親王派人來,就是饑民也能將他們家搶個精光。
到時說不定一家人命都沒了!
想清楚這一點,柳員外的五官都糾結的皺成一團。
逄梟見此人終于有了懼怕,這才道:“柳員外無須緊張。本王不過是陳述事實,并無其他意思。說到底,今日本王是來購置糧草的。本王不會要求柳員外必須依著什么價格來出售,但是同為大周人,眼看這么那么多的人餓死,柳員外也好歹想想用個什么價格合適。你放心,只要價格合適,本王立即就命人送銀子來。絕不會拖欠,更不會見了糧食就明搶。”
柳員外見逄梟已經站這里與他說了這么久的話,若是個脾氣不好的,或者性子霸道的,說不定有說話的這個工夫,兵馬都已經沖進去了。
思及此處,柳員外道:“王爺莫怪,老朽也是沒辦法,您說,家里這么多人呢。更何況如今的確是缺糧食。老朽不能將所有存糧都賣給您,還請王爺諒解。”
“好說。”逄梟灑脫的一擺手,道:“你只說個價格便是。”
柳員外想了想,沖著逄梟比了一個幾根手指。
逄梟聞言心下不由得冷笑:“看來本王的話還是沒與柳員外說透徹啊。亦或者,柳員外自己還是想不通?”
回頭四望,逄梟嘆息:“這里山山水水,住著多舒心。只可惜年景不好,饑民越發多了,不少落草為寇的也不知藏在哪座山里,真是叫人心焦啊。”
柳員外看向逄梟那雙隱含著凜冽殺意的眼睛,立即意識到了自己的談心,趕緊收起兩根手指,“王爺,不能更少了。再少老朽就是賠本兒了,您想想,這大雨下了多久。糧食的價格一天一個樣兒,您好歹要體諒老朽啊。”
逄梟見自己一嚇唬就起了作用,柳員外竟然嚇的臉色慘白,滿頭冷汗,哆嗦著唇松了口,不由得心下暗笑.
面上逄梟還是嚴肅模樣,沉著臉不開口。
一旁陪同而來的精虎衛見狀,立即機靈的上前來進言,“王爺,您看這柳家員外也并非誠心與您做生意,您不如問問柳家,附近還有誰家里屯糧多吧?這里放著以后再說也行。”
什么是以后再說?
柳員外嚇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緊張的盯著逄梟,咬著牙又收起一根手指,“王爺,您可行行好,真的不能再少了。您總不能說是來賣糧食,還要讓老朽倒搭您銀子吧?”
“放肆!”驚蟄聽了半天,立即機靈的上前呵道:“膽敢對王爺無禮!你難道是不想要項上人頭!”
“王爺,王爺,要不您說什么價格,您說個數老朽聽聽。”柳員外差點就抱著頭躲避。
逄梟見嚇唬的夠了,笑著道:“不必。本王也不至于讓你賠錢,你這里的糧草,但凡能用的,就都賣給本王吧,另外柳員外還認識的糧商,也給本王推薦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