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來話音落下,海邊一片安靜,遠處的百姓們聽見這番話,知道對方不會對平民動手松了口氣,有人面對森然軍隊依然緊張,有人懼怕他們會不守承諾,更多的是在擔心身在軍隊中的家人。
他們已經因為戰爭失去了很多,家人,家園,如今面臨強大的對手,以少數對上多數,根本就毫無勝算。
這一點,石川実生手下的隊伍也清楚。
他們一面對著外族的登陸心生警惕,滿心不服氣。一面又期待著石川実生的決斷。
石川実生察覺到眾人不斷看來的打量目光,臉色越發紫漲。
是要臉面名聲,還是要命?
可現在這形勢看來,即便是當即舍了性命豁出去拼上一場,他手下的人一旦死絕,自己的名聲也不會好。當對方占領了水澤國,還不是要將他當年之事宣揚開?
別說百姓們到底會不會相信。
話語權永遠掌握在強者手中!
石川実生想著性命和臉面都丟了,倒不如保住性命,再圖以后。
可是素來有驍勇之名的他,若是在人前直接服了軟,開口依舊是艱難的。
頭頂的熱汗順著盔甲的縫隙滑落,眼前夕陽的金光刺的他睜不開眼,那背對著夕陽林立千余人依舊擺足架勢鴉雀無聲,石川実生心里忽然一片冰涼。
他甚至有些茫然的想,自己為何會走到今天這步?
難道只因為當年櫻井秀明的事?
秦宜寧道:“石川大名,你如何決定?”
所有人的眼神刷的一下聚在石川実生臉上。
石川実生雙唇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秦宜寧抬手做了一個手勢。
碼頭上林立的王府護衛統領立即大吼一聲:“哈!”
隨即,一千余護衛齊齊做出預備姿態,聲響震天的大吼:“哈!”
這一聲整齊劃一的怒吼帶來了強烈的震撼,將水澤國百姓們嚇的抱作一團,水澤國那二百多個兵士之中有年紀小的,甚至當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 石川実生一個哆嗦,險些從馬上跌落下來,倉惶之下內心的抉擇已經脫口而出。
“第一種,第一種,我選第一種!”
高德來將石川実生的話譯給秦宜寧,秦宜寧笑了笑,“好,那么我會遵守約定,也請你遵守約定。明日清晨,你帶著手下與家人,親自來迎接櫻井,我要求你召集水澤國百姓,每家至少出席一人,來參加櫻井秀明的葬禮!”
要他在全國人的面前跟櫻井磕頭認罪?
石川実生大怒,橫眉怒目的道:“你不要得寸進尺!”
回答他的,王府護衛再度聲響震天的一聲大吼。
石川実生的坐騎被驚的不安踱步,他廢了很大力氣才穩住身形。
在絕對強勢的武力面前,他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權力,更沒有講道理的余地。
石川実生一時間只覺得困窘無比,只想逃離這個地方,來不及細想,就已調轉馬頭,也不顧面前是不是還有人,就直接策馬闖了出去,直奔府邸方向一騎絕塵,仿佛身后有厲鬼在追。
武士和貴族們也都忙催馬追了上去。
見大名和武士們都跑了,水澤國那二百來兵士哪里還有戰意,立即鳥獸散了。
秦宜寧嘲諷一笑,想到櫻井竟是被這樣一個卑鄙小人放逐,才走上了充滿凄慘的一聲,又是一陣悵然和惋惜。
“盟主,這次可真是太爽快了!”廖知秉和高德來哈哈大笑,這種只用陽謀,明刀明槍擺在面上,用實力碾壓敵手的感覺簡直太令人身心暢快了!
這時,一艘小船緩緩靠岸。徐渭之與謝岳在護軍的攙扶下走上碼頭。
秦宜寧這廂也下了船,見了二人笑道:“兩位先生時間把握的剛剛好。或早或晚,對石川実生的威懾都要減半。著實辛苦二位先生了。”
“王妃的訊號來的及時,否則我們路程也要花一些時間。”
謝岳和徐渭之笑著看向四周,二人來回轉了兩圈,笑道:“多久沒腳踏實地了。下了船,老朽卻覺得現在走路都是蕩著呢。”
秦宜寧咯咯地笑,“我才下船時也這樣,到現在走路還發飄,想來咱們回去后也要些日子,才能適應。”
秦宜寧回頭吩咐吉大順幾個:“告訴兄弟們原地搭營,生活造飯吧。難得有機會上岸,咱們就不住船上了,船上都留了舵手吧?”
“留了人的,王妃放心。”謝岳道,“既然王妃方才與那個石川実生說不會侵擾百姓,咱們的隊伍就不要進城了。”
“我也是這樣想,不過食物和船上的淡水都該補充了。我們留少部分人運水,在帶著人去購置米糧就行了。”
“這樣好。”徐渭之贊同的道,“王爺治軍嚴明,從前打仗時也從不擾民,咱們保持這樣的風格,日后也能讓咱們的隊伍養成好的習慣。王妃方才有一句話說的很好,戰爭是軍人之間的事,與平民婦孺無關。”
秦宜寧笑了笑,“這都是王爺平日里常嘮叨的,我受他的影響罷了。”
眾人都禁不住笑起來。
安排好一切,徐渭之道:“也不知如今王爺怎么樣了。隨圣上回京,不知一切是否順利。”
秦宜寧想起逄梟挨的那頓板子,面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
“生命想來是無礙的。圣上還要留著王爺逼問寶藏的下落。但是受罪卻是少不了的。此番出海也是無奈之舉,既是為了櫻井的事,何嘗不是為了避開風頭?到一切事都解決,咱們就回去。”
留逄梟在京獨自支撐,秦宜寧是完全不放心的。
謝岳與徐渭之也點頭,見秦宜寧眉頭深鎖,便笑著勸慰道:“王妃也不要太擔憂了,一則王爺隨機應變的能力極強,身邊又有侍衛護著,自保已是足夠,二則,事情或許也沒有咱們所猜想的這般糟糕。況且咱們此行順利,不日就將回去了,到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咱們齊心協力,也沒什么事解決不了的。”
秦宜寧贊同的點頭。
她也是這樣想的。
只是道理雖簡單,不為逄梟擔憂卻是不可能的。
而此時正被秦宜寧擔憂著的逄梟其實日子過的并沒有她想象的那般糟糕。
李啟天回京后就聽從逄梟的建議駐扎在城外,百官恭迎圣駕之后,便是連續幾日的政務徹底牽制住了他。
他忙著收拾陸家的殘黨,又要應付水患之后的饑荒,還要急著尋找寶藏,一時急的焦頭爛額,簡直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如此一來,李啟天自然不得空去對付逄梟。
逄梟回了御賜的宅邸,原本一大家子人,如今卻只有他一個在家,心里自然空落落的。
好在他知道秦宜寧不日便會歸來,一家老小在夕月也安穩度日,心里還稍微好受了一些。
加之季澤宇常悄悄來看他,二人交換朝中見聞和建議,間或也能閑聊,逄梟的心情也開解許多。
夜里,季澤宇依舊避開守衛來到外院書房。
剛推門進屋,就看到側間臨窗放置的放桌上已經備好酒菜。逄梟盤膝坐在一側,笑著一指對面:“就知道你這個時辰來。”
季澤宇微微一笑,白凈俊美的面龐被昏暗的燈光映的宛若上等的無暇美玉。
“你傷勢今日好些?”說著話也盤膝坐在逄梟對面,先端起酒碗來吃了兩口。
“都好了,皮外傷罷了。”逄梟給季澤宇斟酒,道:“莫要空腹吃酒,咱們只為了聊天,多吃一些菜,這燒雞是讓人特地按著你的口味做的。”
季澤宇嗜甜,燒雞做的口味偏甜。
逄梟扯下兩個雞腿擱在季澤宇碗中。
季澤宇也不客氣,拿了雞腿就啃了一大口,半晌后又嘆息了一聲,“我的人今日發現江河沿岸饑民已經越來越多了。我們有燒雞能吃,他們卻稀粥的都一天吃不上一頓。”
說著將雞腿放下,又沉重的嘆了口氣。
逄梟擱下酒碗,沉聲道:“你也知道宜姐兒手里有些買賣,實不相瞞,早在一個多月之前,宜姐兒就已吩咐陪房的大掌柜去南方賑災了。這會子他手里的銀子都已見了底。只是那么多張嘴,并不是靠著一個人的財力就養得活的,少不得我也拿了銀子填補在宜姐兒那,只是到底力量有限。做這樣事,其實最好的便是圣上出手。”
后面的話不必細說就已足夠令人感慨。
圣上哪里有心情出手?他為了寶藏都已快瘋魔了。即便是針對陸家一脈的,也是因寶藏之事而起。
逄梟和季澤宇心里都清楚,李啟天的心思現在根本就不在百姓身上。
二人相對沉默,許久,季澤宇才想起另外一樁事。
“對了,我聽說了一點消息。圣上身邊的暗探,在你回京之前就被放了出去,聽說是去追查秦氏下落的。你留在秦氏身邊的人手夠不夠?若是遇上圣上的暗探,能有幾分勝算?”
逄梟聞言,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圣上在我回京前就安排了人?”
“是。長公主閑聊時說的。她是入宮時在太后處聽到的,這消息也不知真假。但是你也知道,女人們之間閑聊時的話題雖不著邊際,卻總談起一些咱們都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