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寧身在宮中,雖是處于暴風圈的中心,卻并未感覺到什么重大的異常。至少目前只要她循規蹈矩便是無礙。面對塔娜公主時常的無理取鬧,她只需要四兩撥千斤的支應過去也便事了。
“眼看到了二月,京城的天氣雖不似舊都那般溫暖,但也可以將大毛衣服都收起來了。”寄云笑著將一身楊妃色的厚實春裝捧了出來,放在正在梳妝的秦宜寧手邊,“虧得咱們來時準備齊全,要不還沒春裝穿呢。”
冰糖拿了根簪子在秦宜寧的牡丹髻后頭比了比,看著鏡子中的秦宜寧笑道:“是呀,誰承想這宮里一住就是這么久,外頭不知多少命婦都會羨慕呢。”
秦宜寧失笑,以尾指涂勻了唇上的無色的口脂。她在宮中一直行事低調,就連裝扮都盡量素淡一些,免得奪走了貴人們身上的光彩引人記恨。
“好了,咱們只管安生度日,什么時候能回去,圣上自然會吩咐咱們出去的。寄云。”
秦宜寧叫住了寄云,笑道:“不穿這身,太過嬌嫩了,找個素淡的。還有簪子,也選個素點的。不要這根。”
素手摘了頭上的點翠花頭簪子,讓冰糖重新為她戴頭面。
寄云看了看懷中的衣裳,無奈的嘆了口氣,轉而又去找了一身湖藍色的長裙和象牙白的小襖出來。
“王妃也太委屈了。在這里連穿什么都不能得自由。她們生的沒您好看,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您卻還要照顧他們的心情打扮都不敢打扮,真是委屈。”冰糖無奈又氣憤,又找了一根素雅的玉簪子出來。
秦宜寧裝扮妥當后,笑著安撫兩人:“想打扮,回府里咱們怎么打扮不是自由?這會子打扮的過了頭,就只會招人嫉恨。你沒見平日里我一聲不吭的,那位還烏眼兒雞似的呢。”
冰糖聽她這么形容,笑的花枝亂顫,“可不是烏眼兒雞么,起初奴婢還覺得她是為了阿娜日可汗的事想要報仇,當時她雖然可恨,可是行為上至少還是為了國仇家恨,還有可取之處的。
“誰知道后來她一瞧見您就滿臉的嫉妒,分明是嫉妒您的容貌。顯然是將為阿娜日汗報仇的事撇在脖子后頭了,您又不是圣上的妃子,她犯得上妒忌您么。”
“誰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秦宜寧笑了笑,不在意的道:“她既是看我不順眼,我自然是做什么都橫豎不對了,隨她去吧,再堅持一陣子也就是了。”
話雖如此,可是誰能知道到底要堅持到什么時候才是盡頭呢?
寄云和冰糖都不再多言,為秦宜寧端來了小廚房送來的早飯,冰糖照舊先查驗過了,確定無毒才給秦宜寧用。
正吃著飯時,外頭倏然傳來一陣動靜。
秦宜寧放下湯匙看向門口。
寄云快步過去,彎腰側耳貼在緊閉的菱花格子門聽著外頭的說話聲。
“好像是坤寧宮來人了。”
秦宜寧疑惑的眨了眨眼,垂眸端起熱茶漱口。
這時說話聲距離已經近了。隨即便有小宮女敲響了殿門。
“回忠順親王妃,坤寧宮有諭傳來。”
秦宜寧站起身走到殿門前,示意寄云開門。
寄云點點頭,推開門后,晨光照亮了門前一塊地方,秦宜寧瞇了瞇眼適應光線,便見穿了一身墨綠色宮裝,頭梳圓髻站在丹墀之下的人,果真是坤寧宮皇后身邊的親信孫嬤嬤。
“原來是孫嬤嬤。”秦宜寧笑著下了丹墀,走到近前屈膝行禮。
“奴婢不敢當。”孫嬤嬤連忙避開,還禮道:“奴婢給王妃請安。”
“孫嬤嬤免禮。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孫嬤嬤笑道:“是,皇后娘娘請王妃坤寧宮去一趟,這兩天太后免了皇后的昏省,皇后閑來無事,想為太后他老人家做兩雙鞋,素知道王妃家學淵源,眼光也好,皇后便想請王妃一同去選花樣子做鞋面。”
宮里針鑿女紅出色的宮女多的是,更有繡坊優秀的繡娘等著皇后選用,哪里輪得到她一個“半路出家”的大家閨秀多嘴?
秦宜寧笑了笑,道:“是娘娘抬愛,臣婦這就過去。”
孫嬤嬤笑著頷首,側身做請的手勢。
秦宜寧也行禮,叫上了冰糖和寄云跟隨。
不過才走出兩步,正殿處就傳來一聲諷笑。
塔娜公主抱臂站在殿門前,一只手把玩著垂在耳畔卷曲的秀發,冷笑著道:“皇后娘娘倒是心善的很,沒事就去關切關切命婦,難道本宮的儲秀宮還會虧待了秦氏不成?”
“順妃娘娘這話說的,您那里會虧待外命婦呢?這不是正趕上不必去給太后昏省,皇后得了閑便想盡孝么。”孫嬤嬤笑著給塔娜公主行禮,“皇后娘娘身為一國之母,體恤六宮本是分內之事,忠順親王妃又是外命婦,若不是圣上憐恤順妃娘娘,命忠順親王妃陪伴在側,也不會被留在宮中一住就是這么久了。皇后娘娘關心一下王妃也是為順妃娘娘分憂,您說是也不是?”
塔娜公主的臉一瞬漲紅了。這個老嬤嬤言下之意便是因為她太過蠢笨,學不會禮儀和大周話,才會讓秦宜寧留在宮中這么久繼續教她!
可是宮里明眼人都知道,當初她不過是在圣上跟前找了個借口罷了,圣上答允了她,那是因為寵愛她,如今人留下就是時常給她出氣解悶的,連太后都不管,皇后卻總是橫插一手,真真叫人厭煩。
塔娜公主的大周話說的還不是很溜,想罵人還要組織一下語言。想用韃靼話罵人,可這些人又聽不懂,罵了也是白罵。
正糾結時,孫嬤嬤已經禮數周全的給她行了禮,帶著秦宜寧一行出去了。
塔娜公主只能氣的在原地跳腳。
離開儲秀宮,秦宜寧悄然松了一口氣,與孫嬤嬤一路閑聊著來到坤寧宮。
皇后已經等候秦宜寧多時,見她來了便笑著道:“你來了,快來幫我瞧瞧這幾個花樣,我怎么瞧著都分辨不出到底應該選哪一個。”
“是。”秦宜寧屈膝應是,回頭吩咐寄云和冰糖不必跟隨,獨自隨著皇后去了側殿。
春寒料峭,側殿臨窗的暖炕依舊被烘的溫熱,皇后坐定,抬起戴著瑪瑙戒指的手指了只炕桌對面,“你也坐下吧,地上怪冷的。”
“多謝皇后娘娘。”秦宜寧大方的道了謝,在皇后對面偏著身子側坐下了。
皇后便隨手拿了針線簸箕放在炕桌上,屏退了身邊的中官和宮人。
秦宜寧此時越發篤定皇后是有事要與她說,神經不由得緊繃起來,有些擔憂的注意著殿外的動靜。
皇后低聲道:“本宮本來不該找你來的。只是思前想后,都覺得此事不是小事,你身在宮中不得外面的消息,應當讓你知道。
“你當日在蕓妃手下救了顥哥兒,對本宮也是真心相護。本宮若是知道這個,又不告訴你,總覺得良心上過意不去。”
秦宜寧是的心跳驟然加快了,她一雙清泠的杏眼望著皇后,眼神干凈又無害,讓皇后心下不免越發惻然,不免嘆息了一聲:
“唉,這說到底,都是男人之間的事,與咱們女人又有什么相干。告訴你,你心里只知道也無妨,本宮聽說,圣上前些日子頒旨,派秦大人前往天域關犒軍去了。”
犒軍?
她父親雖然是禮部尚書,早前也得李啟天的重視,可是現如今的情況復雜的很,秦宜寧怎么也不相信李啟天會信任秦槐遠到安排他去犒軍的程度。
再說了,北方大敗韃靼,季澤宇功不可沒,即便要犒軍,也該是季澤宇去,如何輪到一個不相干的人?
“皇后娘娘,這次去的是只有我父親一個人,還是定國公也同行了?”
“據本宮所知,是只有你父親一人,定國公還留在京中。”
“那具體是哪一日的事?我居然一點消息都沒得到。”
皇后搖了搖頭,多余的話也不好說,就只道:“似乎是前天啟程的。”
秦宜寧若有所思的點頭,手上拿著繡樣,神色有些怔愣。
皇后嘆息道:“你知道了便罷了,本宮是看你在宮中拘著,每天還要受那韃靼女人的刁難,這大事你不知道,便想著告訴你。
“這些男人的事鬧出來都是喊打喊殺的,可與咱們女人又有什么相干?我是看不得有人這樣牽累你,卻也無可奈何。這件事,圣上沒讓你知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可是…”
皇后說到最后聲音漸弱,聲音之中也都是猶豫。
她知道逄梟與李啟天之間有了齟齬。有時候也覺得男人之間的事她也不好插手。可是秦宜寧對她真心維護,還救了她的兒子,這件事又處處都透著蹊蹺,她明知道苗頭不大對,若是不提醒秦宜寧一句,總覺得心里過意不去。
況且她只是透露一個消息,并沒有直接做什么,秦宜寧身在宮中,知道她父親去邊關犒軍了也只是知道這個消息,于大事上也不妨礙,這應該也不礙圣上什么事的。如果她連透露個消息都不肯,就未免太忘恩負義。
秦宜寧隱約知道皇后心中所想,將得知消息的震驚和百般思量都暫且壓制下去,微笑著對皇后道:“多謝皇后,臣婦感激不盡。”
皇后笑著搖了搖頭,赧然道:“也不值什么的,不過是…”
“忠順親王妃有什么事要感激皇后啊?”
一道男聲忽然插了進來,驚的皇后手中的繡繃都掉在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