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槐遠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去舊都的消息,幾乎是與穆靜湖和秋飛珊一同到的。
穆靜湖與秋飛珊多走水路,加之秋飛珊財力雄厚,乘坐的馬車都是又穩又快,若不是因為她的身孕耽擱了,恐怕來到舊都還能更快一些。
二人并未直接去平南軍大營尋逄梟,而是改扮了一番,避開人去了秦府,走的是專門送菜用的后角門。
“珊珊,其實哪里用這么麻煩?我可以帶著你輕松翻墻進來的,保證不讓你掉一根汗毛。”穆靜湖摟著秋飛珊,一路在秦府留下守衛的精虎衛的引領下走向內宅。
秋飛珊笑了笑,“這樣穩妥一些,秦府如今雖沒有主子在家,可還留了看屋子下人,下人們也是要吃飯的,如此一來也比較不引人懷疑,即便有人問起來,王爺和秦家的下人們也好支吾。可若是翻墻,一進一出的,一旦被人看到,之后的麻煩反而多。”
“是,你說的是。”
穆靜湖扶著秋飛珊小心的上了太久,沿著抄手游廊一路往前,語氣溫柔的,雙手母雞護小雞似的扶著秋飛珊,生怕她磕碰到。
秋飛珊便禁不住又笑起來。
穆靜湖和秋飛珊沒等多久,逄梟便從軍營回來了。
他只帶了虎子,二人快馬加鞭,大大方方的進了角門。
一路來到花廳,逄梟見到穆靜湖和秋飛珊,自然一番契闊。
秋飛珊來之前已經與逄梟去過信,是以逄梟早知道了穆靜湖和秋飛珊的婚事,不過見了面,少不得還要一番打趣。
片刻,秋飛珊切入正題,道:“我在路上接到了線報,韃靼人與秋源明的人勾結在一起了。”
逄梟并未立即表態,只是笑著道:“哦?”
秋飛珊道:“秋源明已經選定了尉遲燕,這樣一來,不論是你也好,季嵐也好,還是今上也好,都是尉遲燕的對手,也都成了秋源明要對付的人。
“秋源明有些小聰明,與韃靼合作起來,先合力廢掉你,再一起齊心合力的去殺掉季嵐。”
逄梟再度微笑,絲毫沒有得知有人要殺自己的那種沉重。
“王爺不怕?”秋飛珊笑著問。
“怕什么?我遇上的事難道還少?沙場之上,但凡有一次因懼怕而退縮,敵人的刀子早就砍掉我的頭顱了。有人想要我的命,這是常事。”
語氣微頓,逄梟面色稍冷:“只是我沒想到,這次是這么個情況。秋源明倒是想的很好,有些人設計的也很不錯。”
逄梟所說的“有些人”,秋飛珊和穆靜湖心里都如明鏡一般。
逄梟從袖中拿出秦槐遠命人送來的信,面色沉重的直接遞到穆靜湖面前。
穆靜湖展開信紙,與秋飛珊湊在一起看。
“這個韃靼公主想干什么?莫不是要為阿娜日可汗報仇?”
秋飛珊若有所思的搖搖頭:“依我看,不會是這么簡單。今上不是一個為了一個女人高興就任憑她寵溺她的人。與其說是今上答應了塔娜公主的要求,不如說他自己本就有這方面的想法。”
逄梟聲音沉重:“你說的對。”
穆靜湖撓了撓頭發。這些琢磨人心的事,他真是不在行。
逄梟垂眸,面上依舊帶笑,可眼神卻是一片冰冷,修長的指頭緊握成拳,關節都已泛白,可也只能握住一把空氣。
他不似李啟天那般冷靜。
李啟天不是那種為了一個女人高興就任憑她寵溺她的人,可他是。
不論什么事,只要與秦宜寧的意愿相悖,只要威脅到秦宜寧的安全,他就絕對會以秦宜寧的感受為第一考量。
他可以在兩軍陣前淡定自若。就算當初遇上敵軍十倍于己的兵力,他都不曾懼怕過。
可只不過短短的一封信,一個遠道而來的消息,就已經將他的心攪的一團亂,指尖都發冷了。
逄梟知道他怕了。
他甚至恨不能現在立即快馬加鞭的回京去,將秦宜寧從公眾搶出來,不讓任何人有傷害她的機會。
可是他卻不能走!
且不說他走了,便是擅離職守,便是將平南軍的軍權拱手讓人,就算他帶著精虎衛回去了又能如何?勢單力孤之下就只能讓李啟天抓著這個把柄趁機治他的罪。
到時候他豈不是更沒有能力保護宜姐兒了?
逄梟的眼神黑沉沉的,嘴角的微笑依然還在,可他垂眸時透露出的焦灼和脆弱,還是讓穆靜湖和秋飛珊心生同情。
“逄狐貍,你放心吧,你家媳婦與你一樣,都是特別聰明的,她在宮里一定不會有事的,若是有人想算計她,倒不如先掂掂自己的分量。就連我師伯都說,這天下的事她都可以算盡,唯獨秦氏是一個變數,她算不準她的事。你看,我師伯都這樣說了,可不就是說你媳婦的厲害了?”
逄梟笑了笑,開口時嗓音略有些沙啞:“我知道,只是她再厲害,也是個弱女子,皇宮那種地方,若是女子之間的爭斗,我相信她不會吃虧,可是若有人強行插手…”
“你們也知道我岳父是極為聰明的,他與宦海沉浮半生,最為沉穩的人了,若不是他覺得事情不對,也不會這般冒著被發現的危險急匆匆的送信來。”
秋飛珊垂眸咬著下唇,片刻道:“王爺只擔心是沒有用的。您該想想,應該如何去應對了。”
“是啊。”
逄梟靠椅背,第一次將挺如一桿旗幟般的背脊彎下來。他的坐姿很隨意,但也透著一股疲憊,他將后腦擱在椅背頂端,頭骨被硌著,有些出神的看著頭頂的承塵。
穆靜湖與秋飛珊便也都暫時不開口,留下空間給逄梟思考。
過了片刻,逄梟依舊保持著那個坐姿,聲音從喉嚨中擠壓而出,“他想殺她。”
穆靜湖睜大了眼,呆呆的看著逄梟。
秋飛珊則是垂著長長的羽睫,并沒有開口。顯然早已經想到了。只是因為篤定逄梟自己也能想得通,先前只是關心則亂,才沒有開口。
逄梟瞇著眼道,“殺了她,試探我的動作。若我有異動,正好名正言順的除掉我。若我無異動,也是對我的一個打擊。”
逄梟忽然一躍而起,站在原地,緊咬牙關,后槽牙太過用力,下頜骨的輪廓緊繃著。
秋飛珊坐在穆靜湖身邊,仰頭看著逄梟,“王爺打算怎么辦?”
逄梟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轉身道:“請徐先生來。”
虎子立即點頭,撒丫子奔了出去找人。
不多時,徐渭之便快步而來,在門前拱手行禮:“王爺。”
逄梟道:“不必多禮,現在有一件事要請先生去辦。”
徐渭之了解逄梟,就算打仗時大家都覺得必敗了,可逄梟還是會輕松笑著,保持頭腦的冷靜。可現在逄梟的臉色卻極為難看,好像渾身的肌肉骨頭都在緊繃著,甚至緊繃的有些僵硬了。
一定是出事了!
“王爺請講,老朽一定赴湯蹈火,肝腦涂地也在所不辭。”
“好。我走不開,這件事必定要求先生辦妥。你即刻啟程去往南燕去見尉遲旭杰,我會安排人跟著保護,并且寫好拜帖。”
徐渭之問:“找尉遲旭杰?談什么?”
“你告訴尉遲旭杰,今上失信于他,本已承認南燕獨立,卻又給尉遲旭杰封了個王,這等出爾反爾的事之所以會發生,一定是因為今上想利用尉遲燕的正統身份來吞并南燕。”
徐渭之蹙眉道:“王爺,這樣做…”
“你不必勸我,徐先生,這次的事就全靠你了。我相信你這樣與尉遲旭杰一說,尉遲旭杰那個只會背后說人小話的小人一定會懼怕的。
“只要他有心動的跡象,你便告訴他,我這里會將尉遲燕驅逐去往南燕,只要尉遲旭杰能殺了尉遲燕,那么大燕的正統就是他尉遲旭杰了。”
“可是王爺,尉遲旭杰是一個特別注重名聲和正統的人,當初有好幾次的機會他都可以將尉遲燕除掉,可為了自己的好名聲,也為了那個名正言順的大燕正統身份,他一直都沒有作為,甚至身為一國之君了,再見到尉遲燕是還會執君臣之禮。您這個安排,恐怕不成。”
逄梟挑眉一笑:“徐先生認為我真的是要尉遲旭杰殺了尉遲燕?”
徐渭之聞言垂首沉思,不過呼吸之間就已經想通了。
“王爺的意思是?”
“我要的,不是尉遲燕的命。而是尉遲旭杰的命。我要南燕。”
逄梟轉身,端正的坐回原位,眼神精光畢露,一身銳意毫不掩藏。
“此番尉遲旭杰一定會假意答應,然后再將尉遲燕保護起來,為的就是那可笑的正統和名聲。可是你們想,尉遲燕是個什么性子?懦弱,多疑,從前經歷過的那些事,將他變成了一個驚弓之鳥。
“今上密旨,要我處置尉遲燕,我只要奉旨行事,出動兵馬來個‘剿匪’,將尉遲燕驅逐出舊都,只接趕去南燕,不必我殺他,這一路上的顛沛流離就能將他殘存不多的人性磨滅光。
“他是亡國之君,對皇位的執念自然比其他的皇帝要多很多。尉遲旭杰的保護,尉遲燕會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