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的倒是快。”逄梟聲音含笑,回眸望著秦宜寧道,“想不想看好戲?”
“才剛都已經看了一場了,這會子不繼續看下去豈不是可惜?”秦宜寧笑道,“不過我看那楊知府也并不無辜,圣上吩咐軍餉當地自籌,他身為知府,難道對軍餉的事就完全不知情?想來是那盧樟的做法他是知道的,其中的確切數目他也該有耳聞。可他一直都悶聲不理會,就是想等著有個背鍋頂缸的來舊都時,好將自己摘出去。”
想想楊知府的所作所為,再想想他前倨后恭反差甚大的做法,以及當日去楊家時見到的那個身著男裝容色絕俗的姑娘,秦宜寧腦海中似有些想法一閃而過,卻沒有真切的抓住。
見她腳步放緩,逄梟問道:“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秦宜寧搖搖頭道:“沒什么,你在哪里見楊知府?”
“去前廳吧。那里正好有個屏風。”
秦宜寧又笑起來,跟著逄梟去了前廳。
逄梟親自將一把交椅放在屏風后,又鋪上了厚實的坐墊,還將自己肩頭的大氅摘了給她圍在身前。這才走到廳中道:“請楊知府。”
“是。”廳外,虎子立即叫人去請楊知府來。
此時的楊知府滿臉通紅,被氣的眉頭緊鎖,渾身都像在被火烤一般。
在秦府外等候的這段時間沒能讓他冷靜,反而更加激起他的怒火。
就算逄之曦是平南軍主帥,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戰神王爺,可在他的眼中,他也不過是個處境堪憂的家伙。他自己都已經被圣上忌憚,渾身都是破綻了,卻還不知道檢點,依舊在舊都招搖,他就不怕自己參他一本,圣上直接將他拿下?
正因為有這種底氣,楊知府對逄梟的鄙夷更甚,對此行的信心也越大。
是以下人來引著他去前廳時,楊知府都身板挺直,壓著怒氣,腳步用力的像要將地上的青磚都跺碎了泄憤。
“王爺,楊知府到了。”
虎子往里通傳一聲,就眉開眼笑的為楊知府撩起門簾。
楊知府大不如內,看到在首位慵懶坐著吃茶的逄梟,也不行禮問候,直接開口就是質問:“王爺怎生如此陰險,竟然這般坑我!”
逄梟仿佛沒有察覺到楊知府的怒氣,笑瞇瞇的站起身來,“哎,楊知府請坐,不要動怒,怒大傷身啊。”
屏風后的秦宜寧透過雕花的縫隙往外看,就看到楊知府的一張臉漲的更紅了,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眨眼間就能被氣昏過去。
楊知府怒不可遏,強壓著性子在客位坐下,看到下人上了茶,端起來便灌了一口,誰知入口的茶竟是滾燙的,疼的他一下子將茶吐回茶碗里,想吹氣扇風給舌頭降降溫,又挨著自己的身份,要在此處端住了架子。就只能繃著臉忍著。
逄梟仿佛沒察覺到楊知府的窘迫,忙關切的道:“是不是茶太燙了?這些蠢東西是怎么當差的!”
逄梟對著外頭訓斥,婢女們都急忙跪下請罪。
楊知府沒心思去理會這些,擺擺手說了句:“無妨。”隨即便道:“本府與王爺素不相識,又不曾結怨,為何王爺今日要這般陷害我!”
“什么陷害?”逄梟目露驚愕的道:“楊知府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本王何曾陷害過你啊?”
“那請問王爺是什么意思?今日竟在大庭廣眾之下,將那么難辦的問題丟給我,難道那不叫陷害嗎!”
逄梟無奈的道:“楊知府的想法是不是有什么誤區?難道籌備平南軍的軍餉,不該是有你負責嗎?”
一句話將楊知府說的語塞,圣上吩咐自籌時,就已經將平南軍的軍餉問題交給了當地的財政。
“可是王爺別忘了,現在舊都是沒有稅收的!”
“哎,那能怎么辦?北邊的戰事緊張,圣上現在忙著與韃子作戰,對于南方也是鞭長莫及,力不從心啊。我等既然在朝圍觀,食君俸祿,難道不該為君分憂嗎?”
“你!”楊知府怒道,“王爺不要東拉西扯,你明知我說的不是這個!王爺如今是平南大元帥,平南軍現在整個兒都是你來負責,難道籌備糧餉還要交給我?更何況先前平南軍還欠下了三百萬兩白銀的巨款,這銀子又不是我借的,現在憑什么要交給我來還?你這不是坑人是什么?”
“哎,原來楊知府也覺得這是坑人。”逄梟一攤手,頗為無奈的道,“四通號就是這么來坑本王的啊。”
楊知府氣的臉色紫漲,嘴唇顫抖,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敢情你被坑了,所以你就來坑我?!”
逄梟搖頭嘆息,直說無奈,還探身過來幫忙出主意:“楊知府別氣了。今兒個在百姓面前,你都已經將責任承擔下來了。就算你不為了平南軍的將士們考慮,怎么也要為自己的官聲考慮啊,你都答應了償還那三百萬兩白銀,若是這會子撂挑子不干了,外頭的人還不定怎么說您呢。”
“我幾時答應了,那是你硬逼著我!”
逄梟故作沉思,隨即笑道:“要不您去找找四通號的掌柜?楊知府與四通號的人,應該很熟悉吧?”
此話一出,屏風后的秦宜寧也傾身上前,仔細看著外頭楊知府的神色。
楊知府像是被嚇了一跳,眨眼就回過神來道:“此話從何說起?”
逄梟笑著道:“楊知府別緊張,本王也只是推測,您是知府,不會連本地有多少商家分別都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吧?若是真不知道,那豈不是您的失職?
“我相信以楊知府對圣上的忠誠,是絕不會容許這類事情發生的。而且楊知府的才華,也不會出現這種失職。那么四通號里里外外,楊知府必定摸清楚了,才會默許平南軍里的人去與四通號借錢。
“本王初來乍到的,與四通號的人不熟悉,可您不一樣啊。不如您去與四通號通融一下,遲個幾年等朝政穩定,國庫充裕了再還錢?”
楊知府的手都被氣的發抖。
好個身忠順親王,竟是在這兒等著他呢!
楊知府一時間心緒難平,有些擔心,卻將擔心都壓了下去,對逄梟更加厭惡和氣憤了,咬牙切齒道:“我哪里認得四通號的人!王爺不要想當然了!”
“不認得嗎?本王覺得可不太像。”逄梟惋惜的搖了搖頭,“那本王也沒有別的辦法了。還錢之事還是要仰仗知府大人,你辦事,本王還是放心的。”
楊知府豁然起身,怒瞪著逄梟:“不是本府欠下的銀子,憑什么要本府來還!”
逄梟也失去了逗孩子似的耐心,慢條斯理站起身來,懶洋洋道:“本王也想問,不是本王欠下的銀子,憑什么要本王來還?楊知府不如回頭去幫本王問一問四通號的掌柜?”
楊知府心里咯噔一跳,可面上絲毫沒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憤怒的道:“若是做知府就要被如此對待,那這個知府本府不做了!”
他是地方官,他的任命可不是一個小小親王說的算的,若是他執意不敢了,逄梟對他也沒轍,傳揚開來更是沒法與圣上交代。
是以楊知府對自己的這一招非常自信,就等著看逄梟是如何屈服的,到時三百萬兩銀子的壓力就反丟給逄梟,他倒是要看看,這位傳說中的戰神王爺哪里有本事還債。
然而,讓楊知府萬萬沒想到的是,逄梟竟然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好吧,既然楊知府覺得做本職之事如此為難,本王也就不強求了,楊知府不如將官印交出來吧,本王會想法子幫你解釋清楚的。”
楊知府當即就呆愣在原地。
不做知府了?
他點燈熬油摸爬滾打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好出頭,做上了知府,還積累了人脈,難道要因為這等事就放棄了好不容易的來的權力?
不說權力,就單他背后的人,就不會原諒他的做法。
逄梟微笑走到楊知府的面前,又道:“楊知府是不是太驚喜了?要不要本王派人去取官印來?那樣就不必麻煩楊知府的家人了,”
楊知府眼皮直跳,好半晌才擠出一句:“不用。”
聽著他生硬的宛若石頭的聲音,逄梟禁不住笑起來:“這就對了。本王就知道楊知府是個有擔當的好官。不管是誰欠下的債,只要到了楊知府這里,當場就能想到辦法。既然楊知府不想交出官印,還想繼續做這個知府,那楊大人做一些分內之事為圣上分憂,是不是也是理所應當的?”
楊知府咬著牙道:“應當。”
“好,爽快!”逄梟撫掌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請楊知府仔細著,趕快將那一大筆的銀子還上吧,本王就在府里等著你的好消息了。”
好消息?
楊知府撇了撇嘴,逄梟簡單的到了個別,就頭也不回大步流星的走了。
逄梟這時還不忘感慨一句:“楊知府果真是一心為民啊,如此艱難的擔子現在就要自個兒扛起來了。還如此著急的回去想辦法,真真是難得一見的好官。”
都應快要走出門的楊知府,腳下一個踉蹌,用盡了全身的毅力才沒讓自己與逄梟再度吵起來。
秦宜寧屏風后走出來,面上都還帶著意猶未盡的笑容,拉著逄梟的手道:“想不到王爺還有這般厚臉皮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