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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宜寧素來警覺,如今月份大了,更是淺眠,幾乎是后窗一有動靜她便睜開了眼。
逄梟比她醒更早反應更快,已是一躍起身,藏在枕下的短劍已被他握在手中,因不敢輕舉妄動怕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只拉開架勢謹慎的護在秦宜寧身旁。
秦宜寧正要張口喚人來,逄梟卻一面豎著耳朵仔細聆聽,一面捂住了秦宜寧的嘴。
秦宜寧的長睫忽閃,奇怪的抬眸看他。
逄梟緊繃的肌肉放松,收起了短劍,在她耳畔低聲笑道:“是阿嵐,許是有話要與我說。你先休息,我去后面與他說幾句話。”
秦宜寧松了一口氣,也同樣低聲道:“好。夜里涼了,你多穿一點。”便想起身幫逄梟找一件外袍穿。
逄梟反手扶著她躺下,“你別起身,我自個兒找一件穿就是了,你好容易有了睡意,快歇著吧。”
逄梟幫秦宜寧蓋錦被,俯身在她額頭印下一吻,才找了個袍子隨意披上,穿了室內的軟底棉靴繞過屏風去了后面的凈室,一撩簾,就看到季澤宇負手站在窗前的高挑背影。
“阿嵐,你來了。”
“嗯。”季澤宇轉過身,月光將他堪稱絕色的一張俊臉勾勒出明暗的輪廓,唇邊漾著淺淺的笑意,“是不是打擾你們休息了?”
“沒有。我猜到你會來,所以沒有睡踏實。”
季澤宇聞言,唇邊的笑意便又加深了幾分。他穿了夜行衣,臉色在黑暗中顯得如羊脂白玉一般瑩潤。
逄梟也跟著笑了,他們三個人,至少季澤宇是沒變的。
二人隨意抓了兩把小木凳落座,他們都是戰場上尸山血海里摸爬滾打過來的,對這些環境都不甚在意,身旁一個泛著潮氣浴桶根本不會影響他們的談興。
“我長話短說。”季澤宇壓低聲音道:“你們住的這個地方,周圍有不少圣上的眼線,問想潛進來就費了一番波折。可見圣上并沒有完全信任你。”
“我知道。那些釘子我發現了,但沒叫人拔。”逄梟笑了笑,李啟天現在做什么說什么,似乎都已不能傷到他的心,“我馬上也要出門了。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守在這里,這一批釘子拔掉,還會有新的一批。打草驚蛇惹怒了圣上,我反而擔心他會對我家里人不利。”
季澤宇笑了笑:“你放心吧,我會安排人手盯著此處的。雖然這次有一部分弟兄接受了圣上的封賞,可大部分人卻是拒絕了的。”
“我這里也是這個情況。”逄梟笑了一下,頗有些無奈的道,“圣上是抓準了人心行事的。不過也無所謂。反正咱們也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
二人此時同時想到了這一次的事。
他們幾番權衡之下救了李啟天,可李啟天還沒等將皇位再度捂暖和呢,反過來就將他們手中的勢力分散了一批。即便無傷大雅,也足夠令人心寒了。
不過這對于季澤宇和逄梟來說,也并不影響接下來的計劃。
“你改日也要去北方了吧?”
“嗯。我已做好了準備,現在只等圣上的吩咐。”
逄梟想到北方的情況,眉頭不由得緊緊皺起,眉心都擰成了疙瘩。
思勤有備而來,又與天機子聯手。他雖相信季澤宇的能力,卻也擔心他的安危。
思勤是個心術不正之徒,季澤宇卻不是陰險狡詐之人,怕就怕季澤宇用正常人的心思去衡量思勤這種人的想法,會根本就猜不透反而中了計。
看出逄梟的擔憂,季澤宇笑了笑,“我這里沒事的,我若去北方,興許會重掌龍驤軍,即便不是帶龍驤軍,北方的一切情況我也都非常熟悉。韃靼之事刻不容緩,圣上也不會為難我,必定會給予我權力的支持,與你這里的削打又是不同,你完全不必顧慮我。”
“話雖如此…罷了,男兒大丈夫,也無須這般婆婆媽媽,我的確擔憂你。但是我也知道你心里有數,思勤狡詐狠毒,以那樣的手段登上皇位之后,他更是急于給阿娜日汗報仇,你也知道,心虛的人總會做一些過激的事來掩飾自己。”
“思勤的確狡猾,你放心,我會留心的。”季澤宇眼眸含笑的看著逄梟,逄梟對他的擔心他都明白,因為此時的他也同樣的擔憂逄梟,對逄梟的信任更加毫不掩飾,“我也與思勤打了多少年的交道,他的一些手法我還是知道的。”
“你的手法他也知道。”
季澤宇點頭承認道:“是,我們是宿敵了。但是此戰不可避免,若不能阻攔韃靼人的鐵蹄,大周就會變成外族來統治了。那些人習慣了掠奪,乍然見到我們如此肥沃富饒的土地,又哪里會想著如何讓百姓休養生息?他們只會變本加厲的掠奪。到時生靈涂炭幾乎無可避免,甚至比被大燕的昏君統治天下還要可怕。”
季澤宇很難得與人一口氣說這么多的話,也只有面對逄梟時他才會如此交心。
他們當初一同打天下三兄弟結拜,雖然李啟天登位之后變化極大,可季澤宇對他卻從來都沒有變過。
逄梟每次與季澤宇在一處也都能放松心情卸下防備,不必擔憂自己的那一句用詞不恰當便招惹來禍事。
兩人都禁不住心情放松,就連多年養成習慣而練就的端正無比的坐姿此時都放松下來。
“別只顧著我,你去南方何嘗不是危機重重?”季澤宇嘆道,“燕朝舊都的人對你的仇恨不必京城里那些老頑固的少。你又是拖家帶口的。尉遲燕雖不具備什么大才能,身邊卻不乏希望復國的人幫他出謀劃策,那里是大燕朝的地盤,你卻是身入敵群孤軍奮戰…”
季澤宇說到此處,就越發感覺逄梟的處境已經艱難,只恨自己沒有生出三頭六臂,無法幫襯逄梟度過難關。
逄梟能夠領會季澤宇的關心,伸長手臂拍了拍季澤宇的肩膀:“好兄弟,你的關心我都知道。其實說白了,不論是南方還是北方,如今的情況都很不樂觀,咱們此番分別,下次再見還不知會是什么境況,咱們都只能彼此保重。”
“是。”季澤宇笑著道,“咱們這些,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馬革裹尸也不是什么壞事。只是如今你有了牽絆,便要更加努力的活下來才行。你若有什么難處,可以隨時派人來找我,我手下的人如何聯絡你都知道。”
逄梟動容的點頭,“你也是。隨時找我,我手下的那些事你都知道。”
“嗯。”季澤宇也點頭。
兩個男人對視著,都是對彼此的擔憂。
正如他們所想,男兒征戰沙場,馬革裹尸或許也是一種榮耀。可逄梟如今多了個希望能夠共度余生的女子,他們的孩子又即將出生,逄梟就再也不可能如從前那樣什么都不在乎了。
果然男人有了牽掛就會變的軟弱。可是這種軟弱對逄梟來說,卻覺甘之如飴。
二人低聲討論了一番北方和南方的局勢,逄梟將自己能想到的危機和應對方法都囑咐給了季澤宇,季澤宇也同樣,將對南方情況的猜測也細細的說給了逄梟。
二人討論到戰事興起之時,幾乎要控制不住說話的音量,還是怕說話的聲音太大驚動了外面的探子才堪堪壓抑住。
兩人直將情報都交換完畢,看著天色不早了,季澤宇才起身告辭。
逄梟站在窗畔,目送季澤宇的身影隱秘與夜色之中,許久才收拾了心情輕嘆著回了臥房。
其實他和季澤宇都故意避開了沉重的讓人窒息的話題。
他們誰都不能保證,以后還有活著見面的機會。
可是身為武將就是這么無奈。誰讓他們生在了亂世。
逄梟輕手輕腳的回了臥房,他怕自己身上的涼氣驚到秦宜寧,站在屋門口好一會兒,確定自己的身上不涼了,才躡足回到床畔。
他和季澤宇壓低的說話聲也絲毫沒有驚擾到秦宜寧。
垂眸看著秦宜寧香甜乖巧的睡容,逄梟的心已經被溫暖柔軟的蜜水包圍,他放輕了動作,悄然躺在她的身旁,因知她前面,所以并未太過靠近,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她。
再多的煩躁,只要呆在秦宜寧的身邊,逄梟都能很快的調整好心情。
就算為了保護秦宜寧和他們的孩子,此番南行他也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逄梟和秦宜寧所帶的隊伍次日便啟程了。秦宜寧坐在馬車里,沒敢直視垂淚的孫氏和馬氏,只是對秦槐遠笑了笑,又對秦槐遠身旁不遠處的曹雨晴點了下頭,就拉上了暖簾。
待到隊伍離開城門時,就連天公似乎都感受到離別的傷感,飄起了絮絮的雪來。
逄梟端坐馬上,在城門前交了路引,帶領著車隊緩緩離開京都。
而一身灰鼠披風的陸衡站在城門內,將半張臉藏在風帽之中,面無表情的看著秦宜寧所乘的那輛馬車緩緩駛遠,才轉回身。
“爺,天寒了,您仔細身子。”隨從殷勤的撐起油紙傘來遮雪。
陸衡也不回答,只面無表情的走在青磚路上,許久才道:“梁城的人都安排妥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