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寧用自己的手給陸衡降溫。
說來可笑,也幸虧現在夜晚寒冷刺骨的沙漠里,又是這種時節,否則秦宜寧的體溫也不可能這么低。只不過對于大周和大燕的女子來說,用手去碰觸外男的額頭,已經是極為逾越的行為了。
夜深了,許多人都疲憊至極,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依靠著睡去。
秦宜寧一手摸著陸衡的額頭,蜷縮在陸衡的身旁,不知不覺也陷入了極為淺淡的睡眠。
沙漠上的狂風時而起時而去,冷的人身上被刀割一樣,秦宜寧不知道別人的情況,反正她是睡不踏實的。
在夢里,她恍恍惚惚的看到了一片廣袤的草原,逄梟騎著毛色烏黑發亮的戰馬在草原上飛馳,玄色大紅里的披風,在他的身后迎風招展。他的背后是一片明亮的陽光,他正在策馬向著她奔來,大笑著叫她的名字,“宜姐兒!”
秦宜寧不由得露出了一個笑容,輕喚了一聲:“王爺。”
畫面一轉,她似乎又身處在一座綠蔭環繞的大山上一座古樸的寺廟中。眼前是一片紛亂的殺戮場面。
血色噴濺,喊殺聲震天,有一個弓箭手登上的對面的屋頂,向著她射了一箭。可她不能躲,因為她的身后是母親和外祖母。
就在這時,逄梟就像一個天神忽然出現在她的面前,緊緊的抱住她,用身軀擋住了那一箭,熱血濺在她的臉上,她嚇得大叫,逄梟卻隨手就掰斷了那根箭,向著敵人沖了過去,她還能看到他肩胛上插著的半截羽箭隨著他的動作而晃動,從傷口中用汩汩的血。
秦宜寧焦急的大叫:“王爺!”
“王妃,醒一醒,醒一醒。”
秦宜寧感覺到有人在輕輕推她,猛然睜開眼。
入目的是面對著她側躺的陸衡。
他們二人都枕著破包袱,躺在沙地上。天上一片繁星閃爍,提醒著她現在是身在何處。
大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想念逄梟,所以才會夢到他們從前的事。
這次的分別太久,加之她身處險境,那種她有可能沒辦法活著見到逄梟的恐懼總會在夜深人靜她最脆弱的時候席卷而來。
秦宜寧也不是石頭,她也會恐懼,也有情緒。只是因為年幼時的經歷,讓她學會了如何堅強。她大多數時候都能保持理智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該做什么。
就譬如現在,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現的軟弱,她也不想讓人因為這個而憐憫她。
秦宜寧收起所有愁緒,對陸衡禮貌的笑了一下,坐起身去試探陸衡額頭的溫度。
“熱度退了一些了,陸二爺,你覺得怎么樣了?”
陸衡望著秦宜寧,沒有錯過她掩藏的極好的脆弱,她不想說,所以他也不問,笑了一下道,“沒什么,你覺得怎么樣?我看你睡的很不安穩。”
其實他知道秦宜寧做噩夢了,他聽到她在夢中喃喃的在叫“王爺”,他心里的酸楚無人能說,那種求而不得,又不能去求的痛苦已經都快將他淹沒了。
這段時間他們朝夕相處,越是與她在一起,看著她的勇敢和懂事,都讓他心生喜歡。對她的聰明更加覺得折服。不光是他,她的堅韌不拔還在影響著彌諾部的族人們,讓大家在行進的路上也不忘了為了希望而咬牙堅持。
初相見時,陸衡是因她的美貌而心生好感。
但是長久的相處下來,他是被她的人格魅力而吸引。
在這沙漠上,喝水都不夠,何況盥洗?可就是這樣一個小花貓一樣的她,卻依舊擁有一雙明亮的充滿希望的眼睛,在四處看不到邊際的黃沙之中,她的眼中有星光!讓人覺得未來都是充滿希望的。
陸衡知道,自己是真的栽了,也認栽了。
其實剛才他不是昏迷,只是太難受,也太疲憊了,連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這才閉目養神片刻,嘗試著能不能睡著,睡著了就不用那么難受了。
可是她將手覆蓋在他的額頭。
她的手冰冰涼涼的,蓋在頭上那么舒服。
那大概是他們之間最近最近的距離了。盡管知道她只是為了救他的命,他的心里還是雀躍的想要唱歌。
如果這個女子肯跟著他,他真的愿意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堆積在她的面前,包括他自己的生命,只求她能夠也喜歡他。
有時候,陸衡真希望自己是個齷齪的人,能夠強迫占有她。
可是理智又告訴他,這一生最能夠接近她的方式,只能是做她的朋友。
因為她是一個有原則又正派的女子,在自己嫁了人之后,就絕不會對其他男人動心,也絕不給其他男人接近她的理由。
她如此做法,讓陸衡更加傾慕,也更加無奈。
也只有她睡著了,他才敢那樣大大方方的看她。
陸衡想了很多,其實也不過是呼吸之間。
秦宜寧想起剛才的夢,知道自己是夢見曾經逄梟化名姚公子在仙姑觀救她時候的事了,思念就猶如纏綿的絲線,將她纏繞起來。
“沒什么,我只是做了個噩夢。”秦宜寧苦笑著道:“不過那些都是夢。幸好現實不會如夢里那般可怕。”
陸衡笑了一下,就不在追問了,盡管他很羨慕逄梟能得到她的心。
“你感覺好些了嗎?喝口水吧。”秦宜寧取了水袋來,一手扶著陸衡的頭部,將水喂給他。
陸衡只抿了一口,就偏開頭道:“我不渴,我已經好點了。你喝點水吧。”
“你在生病,需要多喝水。再喝幾口。”秦宜寧又將水喂給他。
可陸衡別開臉不肯喝,“我真的不渴了,你喝一些吧。。”
“今天的水我已經喝夠了。”秦宜寧抿著嘴微笑,因為嘴唇已經干裂,笑容太大的話會將嘴唇撐的裂開。
陸衡看著她頭發里都是沙塵,面色憔悴,嘴唇干燥開裂的樣子,心疼的道:“你的嘴唇裂開了。人不都說,女人是花,需要水來滋潤嗎?我真的不渴,你喝點水吧。”
秦宜寧扶正了陸衡,強行又喂給他兩口水,這才將水囊小心翼翼的封好,仔細的掛在陸衡的腰帶上,笑盈盈道:
“你也該聽說過,女人都是水做的,我自己就是水,自然就不需要喝那么多的水了。”
她的嘴唇干裂的連笑都不敢有太大弧度,可陸衡卻覺得她現在的樣子美極了。
火燒般疼痛的喉嚨被水滋潤過,讓他好受了一些,陸衡道:“再睡一會吧。還要趕路。你將馬匹讓給我,自己走路要浪費很多體力。若是睡不好,你身體也會吃不消的。我知道你并沒比我強壯多少。”
秦宜寧聞言笑了一下,就又躺在了沙地上,道:“你也睡吧。好好休息,身體才能痊愈。隊伍里有這么多人,大家相互照顧著,總比來時候的情況要好上太多了。你安下心,我不會丟下你的,我們都會沒事的。”
那句“不會丟下你”,當真戳中了他信中最柔軟的地方。
在這樣艱苦的環境,就算是親兄弟姐妹,都未必能夠靠得住。可秦宜寧卻能給他一個這樣的承諾。
陸衡的心里又酸又軟,又是幸福又是心疼,他“嗯”了一聲,強迫自己閉上了眼睛入睡。因為再聊下去,陸衡怕自己會泄露了自己掩藏在內心深處的感情,怕會驚了她,讓她離自己遠遠的。
他幻想著自己躺在家中的拔步床,而秦宜寧這么近的距離,必定是與他躺在一張床榻,錦被在橘紅色的燭光下閃著柔和的光,她的長發披散在枕頭上,眉眼彎彎的沖著他笑。
這樣想著,陸衡都會忍不住彎起嘴角。
就算是做白日夢,能夠這樣在心里牽掛著一個人,也是幸福的。
不多時,陸衡感覺到有一只冰涼的小手落在了自己的額頭,就那么覆蓋在上面,給他降溫。
陸衡心里的悵然和不甘,在這一瞬都被化作烏有。
活這一世,能夠有緣遇到她,能夠做她的朋友,能夠與她共患難,共甘苦,與她朝夕相處,甚至讓她不考慮男女大防,用冰涼的手來幫他降溫。
擁有這么多,他已經足夠了。
天漸漸泛起魚肚白時候,眾人就再度開啟了旅程。
雖然沙漠之中很艱難。但是這一次因為他們帶了善于在沙漠里尋找水源的族人,偶爾他們也會遇到綠洲,能夠喝飽水,將水囊裝滿,還可以奢侈的簡單擦洗一下。
他們記錄著日月變化,也時時刻刻躲避著追兵。就這么走了半個都月,他們發現,遠處一望無際的黃沙,終于能看到了一絲絲邊際。
枯黃的草,堆積的白雪。
他們終于走出了這片沙漠!
“我們成功了!成功了!族人們擁抱著歡呼,有人激動的哭了出來,淚水在臟污的臉上沖出兩條痕跡。”
秦宜寧也在微笑,看了一眼趴伏在馬背上陷入昏迷,瘦的不像樣子的陸衡,擔憂之余,心里終于可以略微松口氣。
只要離開沙漠,陸衡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阿爾汗大叔,注意周圍環境,告訴族人們,不要因為太開心而忽略了環境。我們這一路遇上的追兵很少,我覺得可汗很有可能安排了人在沙漠外面把守著,就等著我們撞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