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槐遠自來到大周,便一直低調做人,謹慎做事。
雖被李啟天重用,但為人從不張揚,如今日這般剛一上朝便出班跪拜,嚷著讓圣上給做主,還是他自來后第一次。
不只是李啟天,滿朝文武此時都將疑惑的視線看向秦槐遠。
逄梟和季澤宇對視一眼,二人都微微蹙眉,不動聲色的看向秦槐遠。
李啟天心下有了一些猜測,但礙于場面,只能沉聲道:“秦愛卿請起,受了什么委屈你盡管與朕說來。”
秦槐遠一瞬就紅了眼眶,須髯顫抖,緊緊閉上眼才能掩住眼中的淚光,聲音干澀沙啞的道:
“圣上,老臣命中無子,只一個女兒,年幼又逢變故流落在外,好容易才尋到了人。老臣將她視如珍寶,愛重于生命,當真是捧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
“早前舊事,種種都是無奈,臣在忠君與女兒之間,到底是對不住了女兒。臣只想著,來到大周之后,一切都是新的契機,到時再好好的補償愛女。
“可誰承想,途中遭逢變故不說,臣的女兒一來到京都,就被忠順親王強行霸占了去,雖然如今女兒已經接回家中,可她的名聲盡毀,外頭不知道多少人在嚼舌!”
秦槐遠額頭貼地,終于老淚縱橫,泣淚橫流的哽咽大哭:“臣求圣上給臣的愛女做主!臣的女兒知書達理,聰慧穩重,根本不是那種輕浮之人,可外界卻將她說的如此不堪!
“臣的女兒做錯什么了?居然要讓她受這等委屈!這一切的錯誤都是因忠順親王而起!臣求圣上,嚴懲罪魁,還臣的女兒一個公道!”
秦槐遠聲聲嗚咽,字字泣血,說道最后將額頭緊緊貼在地上,哽咽的不能自已,更是將自己的官帽摘下放在了一旁,連連叩頭,悲聲大呼道:
“求圣上給臣做主!嚴懲逄之曦!”
滿朝文武,都被這一場面驚住了。
誰也想不到,秦槐遠竟真的參奏了忠順親王。那傳言不是一兩天了,先前秦槐遠隱忍不發,還有人背地里嘲諷秦槐遠膽小如鼠,連自己的女兒都不敢保護。
今日他卻忽然上奏,足可見逄梟掀桌子當場羞辱秦宜寧的行為著實是將他激怒了,做爹終于忍不了了。
兵部程尚書見狀,唇邊便綻出個笑來。既然都是彈劾忠順親王,他也就不與秦槐遠搶了。程孟便站在一旁看起好戲來。
李啟天扶著龍椅的雙手漸漸緊握,眉頭也擰了起來。
他想不到事情竟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太后慈安宮宴請三家貴女、陸衡和逄梟是他授意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利用秦宜寧讓陸衡與逄梟產生齟齬。
李啟天早就發現陸衡對秦宜寧有意,且他也知道,逄梟對秦宜寧是有情的,只是因父仇橫在中間才一直別扭著。
任何一個男人,看著自己喜歡且燕好過的女子嫁給別人,心里都不會好受。
是以不論秦宜寧是否能夠嫁給陸衡,逄梟與陸衡之間都會結仇。
只是李啟天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素來對太后都很尊重的逄梟,竟會當場就掀了桌子,將陸衡氣的撂下狠話拂袖而去。
如今事情鬧大,竟讓秦槐遠當殿參奏,著實不是李啟天的本意,已經超出了他的設想范圍。
李啟天沉思之時,秦槐遠再度連連叩頭,朗聲道:“求圣上做主!若圣上不肯嚴懲忠順親王,老臣這個官兒也做不下去了!臣做官兒,卻讓自己的女兒受盡委屈,臣卻連保護她都做不到,給她討回公道也不能夠,臣這個官做的還有什么意思!”
秦槐遠聲淚俱下,謙恭的再度叩頭。
李啟天在他的悲聲中回過神來,咳嗽了一聲,才道:“秦愛卿,你先起來。”
嚴懲逄梟?那怎么可能!
李啟天雖忌憚逄梟,可如今內閣之中勉強算作他這一派的可用之人只有逄梟一個。
若是依著秦槐遠的說法嚴懲了逄梟,李啟天豈不是內閣中無人了?到時候的決策難道都聽從北冀老臣和世家的擺布?
李啟天在心里搖頭,他是絕對不能嚴懲逄梟的。
可這件事,也的確是逄梟有錯在先。
思及此處,李啟天也只好柔聲勸說,希望秦槐遠能夠懂事一些。
“秦愛卿的心情朕可以理解,可是你們畢竟同朝為官,又都是朕的肱骨之臣,若是鬧出內訌來,又如何能盡心辦差呢?秦愛卿要以大局為重啊!”
“圣上,若是今日不能給臣的女兒一個交代,臣便不做這個尚書了,也就算不得與忠順親王同朝為官了!忠順親王居然如此強取豪奪,在圣上的面前也這么放肆,臣到時就去將他的累累惡行記錄在紙上,貼遍京城上下,讓所有的人都看清他那罪惡的嘴臉!”
李啟天聽的額頭青筋直跳。
這法子是他從前對付大燕昏君時用過的,想不到秦槐遠竟還想用這個法子來引起百姓的輿論!
若是真叫這話傳出去,逄梟在內閣還怎么站穩腳跟?現在的李啟天是絕對不允許逄梟離開內閣的。
李啟天覺得自己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大難題。
沉思片刻,他忽然之間豁然開朗。
“秦愛卿啊。”李啟天站起身來,緩步走下御座,到秦槐遠的跟前雙手將之攙扶起來,又吩咐了厲觀文來拿帕子給秦槐遠擦臉。
秦槐遠抹了一把眼淚,低著頭等李啟天的吩咐。
李啟天道:“秦愛卿,忠順親王是朕的左膀右臂,當年打下大周江山時也立了汗馬功勞。可以說,忠順親王的年齡才華,與令愛都十分般配。既然他們二人有心,那何不成全了這一對璧人呢?”
“圣上!小女是被逼迫的啊!”
“哎,女子這一生最好的歸宿,無非就是尋個靠得住的夫家。忠順親王從前雖然糊涂,但是朕相信,他也是一時情難自已才會失去控制。不如這樣,讓朕來做這個保山,將令愛許給忠順親王為正妃,可好?”
秦槐遠低著頭,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
李啟天耐心的勸說:“俗話說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當初秦愛卿與逄將軍之間的恩怨,也怨不得你,立場不同,各為其主罷了。今日不如你們就大事化小,忘掉仇恨吧。有朕的賜婚,相信往后天下人也不敢對令愛有半分的編排,秦愛卿,你意下如何?”
秦槐遠很是為難的抿著唇,似乎還有不甘。
李啟天就又瞪向逄梟,“朕將秦氏許給你做正妃,你可愿意?”
李啟天的表情太過嚴肅,仿佛逄梟敢說半個不字,就能直接吩咐人將逄梟拉出去砍了。
逄梟的內心里早就已經山洪暴發、地震海嘯、狂風暴雨、漫天煙花璀璨砰砰砰的在眼前炸開了!
若不是他意志力驚人,他差點就大笑三聲,好好的跪下謝謝岳父大人的成全!
這一招著實用的太漂亮了,不愧是智潘安啊!竟然就這么輕飄飄將他們的婚姻大事解決了,且還是讓圣上親自開口賜婚。
可是內心再開懷,逄梟依舊不忘了自己應該有的情緒。
逄梟勉為其難的點頭道:“聽憑圣上吩咐。”
李啟天這才舒坦了一些,轉而又問秦槐遠:“秦愛卿,你意下如何呢?”
秦槐遠沉默了一會兒,才將官帽撿起來,拍掉灰塵重新戴上,鄭重的給李啟天行禮:“臣魯莽,讓圣上多費心了。臣遵從圣上的安排。”
李啟天長吁了一口氣,點頭道:“好!厲觀文,擬旨,秦氏宜寧,賜婚忠順親王逄梟為正妃,婚期就定在下月十一,著令兩府自行操辦。”
“是。”厲觀文聽命,忙記了下來,好生的擬旨,讓圣上用印之后,便吩咐人去傳旨了。
秦槐遠低垂著頭不說話,看起來依舊垂頭喪氣的。
這時兵部尚書程孟站了出來,他本以為秦槐遠能參的逄梟扒層皮,沒想到最后竟然將女兒都搭進去了。
程孟心里暗罵秦槐遠是草包,出列理直氣壯的參奏逄梟從前濫殺無辜。
李啟天額角抽搐,逄梟又給他惹麻煩,才剛平息了一件這下又來一件!
李啟天知道程孟的目的,內閣之中必須要讓逄梟站穩,是以話在心中盤桓一圈,李啟天便打算駁回。
誰知還不等開口,秦槐遠就站了出來,怒聲道:“程尚書此言差矣!忠順親王年少才俊,戰功赫赫,當初因立場不同而攻占北冀,為建立大周朝立下了汗馬功勞,怎么到了程尚書口中,忠順親王就成了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了!”
“你!”程尚書簡直被秦槐遠驚呆了,“你,你才剛不是還參奏逄之曦,這會子為何又反水了!”
秦槐遠看了一眼兵部尚書,理直氣壯的道:“我參奏他時候,他還是我仇人,如今圣上賜了婚,他就是我的女婿,我做岳丈的不為自己女婿說一句公道話,難道還等外人?”
程尚書被堵得一陣語塞。
大臣們也都議論起來。
見程尚書不得力,其余的陸派官員也站出來紛紛參奏。
這時候便可看得出秦槐遠“智潘安”的由來,他說起話來有條不紊,卻能將一切參奏逄梟的話都推翻。
逄梟站在一旁,都被秦槐遠舌戰群儒的本事震懾住了。
岳父大人太厲害,逄梟覺得壓力十分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