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柜就不要笑我了。我見識的不多,能想到的比較快的生錢法子也就那么幾樣,若不是有大掌柜能力卓絕,只空有一個想法又哪里能管什么用。”
秦宜寧一手斂著淺藍色的納紗寬袖,素手執壺,將碧綠的茶湯倒入鯉魚戲蓮茶盞,隨后端給鐘大掌柜。
鐘大掌柜受寵若驚的的雙手接過,連聲稱謝。
秦宜寧莞爾一笑,拿起貓兒撲蝶的紈扇搖了兩下,鬢角垂落的發絲調皮的貼在粉頰,被她隨意的別在耳后。
“咱們昭韻司下的產業到底都是在皇家記了名的,皇上和皇后行事毫無章法,且我幾番打探之下,如今已經可以斷定皇上對昭韻司確有掠奪之意,當日那么痛快的將定國公府毀了,其中也不無皇上想將昭韻司的納入內帑的緣故,只是礙于臉面,又礙于我父親的身份和先前那些傳言,現在皇上不大好動作了,但我想,他是不會熄了這個心思的,趁著這段時間局勢尚還算安穩,咱們趕快斂財才是。”
鐘大掌柜聞弦歌而知雅趣,立即點頭道:“東家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放心,咱們額外賺得的這些,在昭韻司的賬目上都會做平,不會讓任何人發現筆錢。咱們利用短期大額借貸賺利錢賺了不少,四處宣揚開了反而還叫同行仇恨,這等事自來也是要保密的。”
“那就好。”秦宜寧微笑,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紈扇,目光越過半敞的窗欞,看向對面游廊下坐在臺階上玩“抓子兒”的幾個尚未留頭的小丫頭。
女孩子們天真歡快的笑聲極有感染力,讓她面上的笑容不自禁加深。
“我小的時候,養母也哄著我玩這個,取幾個杏核,縫一個小沙包,第一次抓一顆,第二次抓兩顆,第三次抓三顆…等抓滿了一把,就將杏核都拋起來,用手背去接,當時我手小,總是沒養母接的多,還曾暗暗想過等長大了一定要將養母比下去,只可惜,我還沒有長大,她就已經去了。”
鐘大掌柜聽的嘆息,“東家的養母一定是個很溫柔善良的好人。”
“是啊,她是個很好的人,只是這世道好人的命總是苦的。生于亂世,流離失所的人那么多,但您看,即便是大周兵臨城下時,京都城中還不是依舊紙醉金迷。
“皇上帶著頭的昏庸,別的本事沒有,殘害忠良倒是一把好手,外頭民不聊生他看不到,卻眼盯著哪個臣子搶了他的風頭,有這么一個皇上,貪官污吏也放心大膽的胡作非為。”
秦宜寧搖了搖頭,道:“別看現在還算和平,可和談成功,保住的也只是一部分人的榮華富貴罷了,百姓該苦的還是苦。”
鐘大掌柜聞言,也不自禁嘆了口氣。
他見多識廣,閱歷豐富,雖然沒像秦宜寧那般真正親自過苦日子,可連年征戰之下,遠些的城鎮十室九空、餓殍遍地也是真的。加之今年入夏之后雨水甚少,許多地方已經出現了干旱的跡象,百姓的生活就更苦了。
“只可惜,我能力微薄。”秦宜寧搖頭失笑:“現在我根本沒有‘兼濟天下’的能力。有時候我甚至想求老天開眼,趕緊將昏君和妖后收了去。”
“唉!可不是么,指望昏君什么時候開竅,還不如指望他早點超生!估摸著外頭的老百姓也都是這么想的,只是這話在外頭咱們可不要說出來,還是小心為上,前兒都有三位說書先生被抓了,愣是說他們說的內容有反心。”
“自個兒做了還不準人說,皇上是希望百姓都是傻子。”秦宜寧搖了搖頭,嘆息道:“今日有感而發,才在您這里嘮叨一番。如今趁著時光還好,咱們賺上一筆銀子,往后不論是要做什么都能有一些資本,不必捉襟見肘。”
“東家只管放心吧。老朽別的本事沒有,這些頭腦還是有的。”
秦宜寧便點點頭,站起身道:“大掌柜的本事我自然是信得過的。趁著時候還早,我這會子打算去城外溜溜馬。”
“我送您。”
“您請留步。”
秦宜寧與鐘大掌柜客氣一番,告辭離開了鐘家,到了大門外,由寄云服侍戴上了雪白輕紗的帷帽。
冰糖早已經牽著虎子送她的棗紅馬在門口等候多時,而一旁拴著的“白云”一見秦宜寧出了門來,立即揚了揚脖子,打了個響鼻。
秦宜寧輕笑出聲,上前去解了“白云”的韁繩,輕撫它脖頸上的順滑的銀白色鬃毛,笑道:“等急了?”
“白云”親昵的蹭了蹭她的臉頰。
寄云笑著牽來自己的黃驃馬,“姑娘對一匹馬比對咱們王爺都溫柔,王爺若是瞧見了心里還不定怎么吃醋呢,下次姑娘見到王爺,好歹多給點笑臉啊。”
秦宜寧臉上一紅,嗔道:“你這丫頭,該不是逄之曦特意安排你來我身邊整天嘮叨這些吧。”
寄云噗嗤笑了:“姑娘分明也想念王爺,也不怪我嘮叨,您自從有了那串紅豆手串,就沒戴過旁的手鏈、鐲子了。在家也整天抱著二白,還親自去洗二白的那個梅花絡子,可不是想念王爺?”
“壞丫頭,再說就趕你回去,不帶你遛馬了。”秦宜寧臉色通紅的啐她。
冰糖和寄云擠眉弄眼一番,都笑了起來。
秦宜寧輕巧的翻身躍上馬背,“咱們今日去城外多溜一會兒再回府,老太君要清算廚下買辦婆子貪污的事,回去早了又是一陣煩亂。”
大廚房買辦的劉婆子以次充好,還偷偷往家里搬府中的米糧,那天被老太君身邊的吉祥逮了個正著,回了老太君。
老太君知道后當即吵嚷開來,連續三天拉著孫氏、二夫人和三太太清算府里的事,不但抓出劉婆子,還翻起許多芝麻谷子的爛事,秦宜寧在家旁觀了兩天,覺得頭疼不已,今日只好躲出來。
“若是老太君問起來呢?前兒老太君還說不許您去騎馬,嫌您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寄云口中雖然這么說,卻極為利落的跳上黃驃馬。
秦宜寧將帷帽上的輕紗撩起,笑道,“什么都看別人怎么說,咱們就不用過日子了。早就有多少人背后說我的不是,說的多難聽的都有,要在乎那些,我早該一脖子吊死了。他們看得慣我就看,看不慣可以不看,各過各的日子,誰管誰筋疼。”
寄云噗嗤笑出聲來,催馬上前來,與冰糖一左一右的陪在秦宜寧身側,揀選了僻靜的路往城外去。
待出了京都城的外城,面前便是一片明媚的風光,藍天一碧如洗,青草郁郁蔥蔥,雖然天氣悶熱,可三人頭上都戴了帷帽遮陽,馬兒跑起來有了風,將帷帽上的白紗和身上的紗料衣裙吹的翻飛,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涼爽和爽快之感。
主仆三人沿著官道旁一條有林蔭的小路狂奔了一陣子,才下馬來稍作休息,牽著馬尋找水源。
今年雨水少,幾處溪水都已經干涸了,原本的溪道只剩下淺淺的一層泥水和被曬得滾燙的石頭。踩著石頭走了一陣,才找到一處泉眼,有汩汩的泉水冒出。
秦宜寧、冰糖和寄云先拿水囊灌了水,又讓三匹馬去喝水。
三人在樹蔭下站定,望著不遠處被陽光曬的金黃刺眼的官道。
冰糖不免擔憂的嘆息:“這么干旱下去可不好,莊子上的收成怕要受影響。”
“不只是莊子上,聽說現在外頭好多地方都干旱,再這么下去怕是要鬧出旱災來。”
秦宜寧又喝了一口水,上前去將水囊掛在馬鞍上。
寄云卻是緩緩放下了水囊,一把撩起帷帽上的白紗,輕身一躍便跳上一棵大樹,手搭涼棚往官道方向看去。
秦宜寧奇道:“怎么了?”
寄云微抬左手是以他們噤聲。
秦宜寧和冰糖立馬也感覺事情不對,站在大樹下,順著寄云的目光看過去,遠遠地,似乎看到遠方的路面上有一些煙塵。
“很多人!姑娘,有很多很多的人往這邊跑過來了!”
秦宜寧心里咯噔一跳,趕忙道:“你快仔細看看,是什么人?是軍還是民?是否騎了馬?”
秦宜寧一面說著,也一面伸長了脖頸想看仔細,奈何地勢低洼,視線受阻,好半晌也只是看到一片煙塵越來越大。
“應該不是軍兵,瞧著衣裳便不是…姑娘,咱們快些藏起來,約莫著不過片刻他們就跑過來了。”
寄云跳下樹,拉著秦宜寧往后躲去。
冰糖也連忙牽著馬,跟在后頭。
三人先仔細的將馬掩藏好,又返回了一些,蹲守在樹叢之后偷偷往外看。
這時那群人已到了近前,仔細看去,這竟然是一大群狼狽不堪的百姓!
足有一千多人的隊伍,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個背著包袱,頭發散亂,衣衫臟污,滿面驚慌,互相攙扶著慌慌張張的往京都方向狂奔,都已累的上氣不接下氣,依然慘白著臉不肯停歇。
有老人跑得慢了摔倒在地,子女尚來不及攙扶,就被后面趕到的人踩了好幾腳。
還有跑散了的孩童邊哭邊大聲含著爹媽。
如此慌張混亂的場面,就像是背后有惡鬼在追!
秦宜寧蒼白著臉轉回身,一屁股跌坐在地,腦子里嗡嗡作響,喃喃道:“這是…難道大周又打過來了?逄之曦…不是和談了嗎,是了,是了,最后那韃靼人的刺殺,不只是送我和父親的禮物,更是他開戰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