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聚賢坊坐落于京都城北,臨近北城崇安門,再往外去便要出城了。此處人口算不得密集,卻有幾處大戶人家坐落在此。
鐘大掌柜引秦宜寧來看的這一處永康胡同,則是靠近崇安門的一處僻靜所在。四周并無什么大宅院,而是一些尋常人家。胡同深處可見一扇黑漆大門,門外有兩個閑漢正蹲在地上閑磕牙。
只是馬車經過時,車輪滾動的聲音就驚動了這兩個高大的漢子回頭往這里看,唬的秦宜寧忙將窗簾的縫隙又縮小了一些。
好機警的人。
是啊,我安排的人虧得機靈,才沒被現。這兩個漢子想來就是守胡同的。鐘大掌柜又指了外頭的幾處:這里那些在街上閑溜達的許都是他們的人。這宅院別看門面小,可里頭卻是個大二進的院子,住個百八十人不成問題。
秦宜寧便點了點頭,此處果然蹊蹺。這里就只這一個出口嗎?可還有其余的出口?
回東家,我命人查看了,這宅院只有前后兩道門,在側街上還有一個狗洞,旁的地兒并未見出口。
秦宜寧微微頷,說話時馬車就已經穿過了此處。車夫猶豫著放慢度,不知是否該掉頭。
秦宜寧道:不要回頭,徑直往前走,多繞一些路再去這宅子后頭看看。
車夫聞言應是,便一直往前去。
胡同中守門的閑漢和路兩旁注意到馬車的漢子,見馬車徑直走遠了,這才放下戒備,只當他們是湊巧路過之人。
秦宜寧凝眉沉思起來。
這里的確不尋常,看守門之人的身材,再加鐘大掌柜調查所知,便知這宅子里果真住的是韃靼人。
可是此處畢竟是京都,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加之京城城防嚴密,這些韃靼人盤踞在此處,難道就無人覺?
何況五城兵馬司的北城指揮司就在北聚賢坊,且北城的水龍局也在此處,這兩個可是正經的朝廷衙門,若真的是韃靼探子住在這里,會挑選一個距離北城指揮司和水龍局都很近的所在嗎?那不是自己尋暴露嗎?
但是,秦宜寧這么瞧著,那宅子里的人又的確是韃靼人。
越想越是覺得蹊蹺的很。
馬車此時已經繞了很遠,又轉回了方才那宅子的后門處。
這宅院的后院墻明顯高于兩側的宅子,果然有一扇后門,不過并不像前門那里有漢子在蹲守,許是效仿周圍鄰居,也不見旁人家有人看著后門,他們若派了人看門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此處看似尋常住宅,卻防備的鐵桶一般嚴密,想要探查也無從下手。鐘大掌柜嘆息道:我本還想派人探進去,卻怕打草驚蛇,未能成功先暴露了才不好。
秦宜寧頷道:的確,此處要想強行探查是不成的,您想,此宅距離衙門如此近,五城兵馬司的人每天負責城防都要巡邏,難道就絲毫不知情?若是他們知道,還縱容,那其中就有深意了。
鐘大掌柜是聰明人,秦宜寧話剛說了半句他就明白了,面色也嚴肅了起來。
若是如此,還真的不好直接探查。
秦宜寧點了點頭。
有那么一瞬,秦宜寧曾想放棄調查此事。
反正韃靼人也刺殺了皇帝,皇帝自然會有精銳著手探查。
可是到手的線索,若不繼續探查下去,難保以后不會出現更大的麻煩。
韃靼人能刺殺定國公夫人,能刺殺她,刺殺她父親,事情絕對不會簡單善了,何況這些人還藏身于京城之中并未離開,就說明他們還有其余的任務,難保不會是下一次針對她家人的刺殺。
思及此,秦宜寧熄了退縮之心。
抬眸,正好瞧見五城兵馬司一隊巡城的人經過,為之人秦宜寧認識,卻是當初在仙姑觀有一面之緣的五城兵馬司東城指揮都督徐茂。
秦宜寧雖疑惑徐茂怎會帶著人在北城巡視,但也并未深想,而是把握機會停下馬車,撩起車簾吩咐了冰糖幾句。
冰糖立即會意,跳下車轅往徐茂跟前去。
鐘大掌柜不明所以,詢問的看向秦宜寧。
秦宜寧則是仔細看著徐茂那里的反應。
不多時,徐茂果真跟著冰糖到了馬車近前。
秦宜寧也不托大。撩起車簾來與徐茂頷為禮:徐大人,好久不見。
原來是秦小姐。徐茂對秦宜寧的態度比從前要恭敬許多,足可見秦槐遠促成和談榮獲侯爵之后地位之高。
秦宜寧笑道:貿然煩請徐大人,小女子多有得罪。
哪里的話,秦小姐有何吩咐,但說無妨。
秦宜寧道:小女子方才與下人經過此處,不留神將一個金鑲翡翠的鐲子掉了,那鐲子上的翡翠水頭極好,值不少銀子,我親眼瞧見一個高大的漢子撿著了,我的下人叫他,他卻足下如飛,揣著我的鐲子就進了這個宅子。
說到此處,秦宜寧指著韃靼人住的院子:所以小女子想煩請大人,幫忙將鐲子尋回來。
徐茂一聽秦宜寧求他幫忙找個鐲子,心里就一陣鄙夷,果然是娘兒們家,只知道一些狗屁倒灶的小事。
然而聽說那鐲子被個漢子撿走了,那人還進了這個宅子,他臉色便凝重起來。
左思右想,徐茂陪笑道:秦小姐丟個鐲子,原也沒什么的,您若是實在喜歡那鐲子,下官買一個賠給您便是了。只是那個宅子下官卻不能去搜查的,莫說小姐只是一面之詞,就是有其余的證據,下官也沒這個權利。
秦宜寧聞言,便驕縱的道:可是我明明看見是那宅子里的人撿走了我的鐲子,那鐲子可是價值不菲的。這樣徐大人也不肯幫忙嗎?
徐茂便有些不耐煩,不是我不幫忙,而是曹國丈親自交代過這里住的都是大人物,輕易碰不得,我勸秦小姐還是安生一些吧。
秦宜寧聽聞曹國丈,心里便是激靈一跳,面上的驕縱之色換做忌憚,訕訕道:罷了,不過一個金鐲子,也不是什么大事。
徐茂見秦宜寧識相,并未吵著要她的金鐲子,這才松了一口氣,拱了拱手,就繼續去巡邏。
秦宜寧放下車簾,催著人快些離開直接回了踏云客棧。
鐘大掌柜與秦宜寧在正屋落座,秦宜寧吩咐寄云和冰糖都守在外面,不能讓任何人靠近將他們的談話聽了去。
待到屋內只剩他們二人,鐘大掌柜擔憂的道:東家還想繼續探查?
是。這些人既然行刺了兩次,難保就不會有第三次,第四次,如此隱患我豈能留下?
鐘大掌柜點頭,贊同的道:只是若想除掉他們可不是容易的事,想要探查都不能夠。
秦宜寧也覺得為難。
若是單獨抓一人出來審問,抓人倒是不難,可且莫說對方是否會自盡不給審問的機會,單說打草驚蛇的后果也不小,反而會影響他們以后做事。
若是將此事告訴父親呢?
父親畢竟在朝為官,許多事不好自己出手,而且這件事秦槐遠知道了最可能的做法就是直接去回稟皇上,讓皇帝去查,此處又是曹國丈關照過的,關系十分復雜,昏君還不知會怎么處置,無憑無據之下,父親說不定還會被其反咬一口。
告訴父親是一定的,可那要在有確鑿的證據證明這些人是韃靼的探子之后。否則只是懷疑,并無說服力,還會讓人懷疑父親是在興風作浪。
思及此,秦宜寧面色凝重起來。
沉思了片刻,秦宜寧忽然問:鐘大掌柜,咱們在水龍局可有人?
水龍局與五城兵馬司掛鉤,專門負責城中走水救火之事。
鐘大掌柜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睛亮的看向秦宜寧,的確是有個兄弟,在水龍局那一片兒收夜香的。
秦宜寧聞言一愣,隨即笑了起來:收夜香好,昭韻司果真是臥虎藏龍,人脈甚廣啊。這樣,勞煩鐘大掌柜找一下這位兄弟,預備三百兩銀子,做完了這件事他往后就不用收夜香,可以拿著銀子養老去了。
鐘大掌柜點頭,東家有什么安排?
秦宜寧便叫鐘大掌柜附耳過來,低聲將計劃說了。
鐘大掌柜聽的連連點頭,最后感慨的道:果真是雛鳳清于老鳳聲,東家不愧是‘智潘安’之女,若論謀算,老朽拜服。
秦宜寧被夸贊的面上緋紅,連連道:大掌柜切勿這般說,我能做什么事也全都仰仗您幫襯,您肯幫忙,才是我的幸運。
哪里的話,若無東家,我們全家早都不知怎么樣了,東家的吩咐老朽自然聽從。姑娘且放心,就等著看一場好戲吧。
那就有勞鐘大掌柜部署,到時候我恐怕不能在場,一切還勞煩鐘大掌柜都按著我方才交代的去做。
鐘大掌柜笑著應道:東家放心便是。這種事,老夫做起來駕輕就熟。
秦宜寧點點頭,放心的回了府。
之后的兩日,外頭并無什么風聲,孫氏的身子也漸漸好了。
又過了兩天,清早剛剛起來,鐘大掌柜就傳信來,請秦宜寧去對賬。
秦宜寧連忙回了孫氏,帶著冰糖、松蘭和寄云三人到了鐘大掌柜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