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罃累壞了。
無論是誰,當他不眠不休的騎馬狂奔趕路三天都絕對會和智罃現在一樣,累得一下馬就直吐舌頭,如同一條小狗。
“不行了,真不行了。”智罃毫無風度的躺到草地上,痛苦的呻吟著。
屁股和腰又酸又麻也就罷了,大腿也被磨破了一層皮,因為出汗和騎馬姿勢的緣故磨破的傷口和下裳黏在一起,動一下就有撕裂般的痛楚傳來,那感覺真是無比酸爽。
智罃現在連一個手指頭都不想動,所以即便是看著父親智首目光不善的走了過來,智罃依舊還是保持著“大”字形躺在地上,一副你揍任你揍,我就不起來的模樣。
讓智罃意外的事情發生了,智首雖然在智罃身邊停了下來,但卻并沒有像往常那邊露出暴力一面,而是將一個酒壺扔在了智罃胸口:“人參酒,喝了有助傷口愈合。”
智罃眨了眨眼睛,突然一咕嚕的坐了起來,拔開酒瓶的瓶塞咕嘟嘟的喝了起來。
“啊”伴隨著一聲舒服的呻吟,智罃的嘴巴滿足的離開了瓶口,有些戀戀不舍的將酒瓶重新交回了智首手中。
智首看著就在智罃身邊的中行庚:“庚兒,要不要喝兩口?”
中行庚笑了笑,道:“多謝仲叔,侄兒還有。”
智首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說話。
三人就這樣靜靜的坐在草地上,不遠處是荀氏的兩百名騎兵。
一陣風兒吹過,不遠處的樹葉開始沙沙作響,樹影婆娑間幾片綠葉緩緩脫落枝頭,掉在地上。
秋天將至。
智罃開口打破了這種沉默:“父親,這一次我們著急回歸扈邑,究竟為何?”
智首淡淡的說道:“給君候奔喪,顯示我荀氏忠心。”
“忠心?”智罃忍不住撇了撇嘴,好在多年的挨揍本能讓他知道不能繼續在忠心這個詞上掰扯下去:“是不是郤缺老兒又要耍什么心機?”
智首的眼中第一次出現了贊許的表情:“能想到這一點,也算是不錯了。君候在出征的時候曾經和兄長有過交待,若是君候薨了,那么荀氏應該支持公子據為新君。以我等掌控的情報來看,郤伯怕是不會支持公子據,而想要另立公子莫為君。”
智罃摸了摸腦袋,道:“公子據和公子莫誰上位不都是卿族的傀儡嗎?似乎也無甚區別。”
智首抬起頭,直接敲了智罃一個暴栗:“蠢材!郤伯的傀儡和我荀氏的傀儡能是一回事嗎?”
智罃訕訕,不敢再開口了。
中行庚開口問道:“仲叔,所以我們這一次回返就是為了阻止郤伯?”
智首臉色微微一沉,道:“確實如此,所以你我三人才要如此速速回到扈邑之中,一方面是為了穩住我們荀氏一脈中人,另外一方面也要像那些墻頭草傳遞出消息,免得都被郤伯拉攏跑了。”
中行庚似乎想到什么,面帶猶豫,沒有開口。
智首看了中行庚一眼,淡淡的說道:“你想的是對的,老夫雖然也是荀氏嫡子但畢竟不是六卿中人,所以老夫這一次回去其實只是為了給別人提供助力罷了,真正對付郤伯的另有其人。”
正在揉著額頭大包的智罃一聽,那股好奇的心理頓時又上來了,忍不住問道:“父親,真正對付郤伯莫非是先伯,還是士伯?”
中行林父作為主將需要帶著晉國大軍回返,這就注定了中行林父必然不可能及時趕回扈邑,或者說趕回扈邑之時已經大局已定。
所以智罃覺得,能夠和郤缺對抗的應該就是先轂或者士會。
智首搖頭道:“此二人都不是。”
中行庚猜測道:“莫非是趙孟?趙孟和郤缺的關系其實也并不是很好。”
智首臉色微微一動,道:“此人確實和趙氏有著極深的淵源,但并非趙孟本人。”
中行庚楞了一下,道:“那就是原、屏、樓三位大夫中的一位了吧。”
智首依舊搖頭。
智罃一拍大腿,笑道:“那就明白了,原來是韓厥大夫!”
智首瞪了智罃一眼,還是搖頭。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突然,中行庚似乎明白了什么,無比吃驚的瞪大了眼睛:“仲叔,這個人…莫非是魏相?”
噗的一聲,智首還沒回答,智罃先笑了出來。
“兄長你開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是魏相,哈哈哈哈…就憑他?哈哈哈哈…”
智首看著中行庚,緩緩點頭:“就是魏相。”
智罃的笑聲戛然而止,臉上的表情無比震驚,下巴都要落地:“魏相?這怎么可能?!”
中行庚雖然說出答案,但同樣也是一臉的震驚:“仲叔…按照你的意思,莫非我們荀氏還要在這件事情上配合魏相不成?”
一陣夏日的風吹過來,將智首已經開始發白的鬢角吹起,這位智氏宗主嘆了一口氣,說出了對中行庚和智罃無比沖擊的事實:“是的。依照你父親所言,我們此次回去主要就是配合魏相和郤缺進行對抗。”
砰的一聲,智罃的身體重重的倒在了地上,發出一聲無法接受的嚎叫。
“父親,兒不想回扈邑了!”
扈邑。
魏相和士會父子坐在士氏的營帳之中,商議著事情。
士燮看著魏相,一臉的古怪:“雖然說君候已去如今局勢混亂,但你帶著整整兩百人來防身未免也太過…思慮周全了吧?”
魏相聳了聳肩膀,道:“任何時候安全都是最重要的,難道你還沒看出來我的重要性嗎?”
士會重重的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兩個晚輩的插科打諢:“說正事!”
營帳之中頓時一片寂靜。
士會對這副情形表示滿意,道:“老夫今日剛剛去見了郤伯,他確實如魏相所言不愿意支持公子據作為新君,而想要去迎接公子莫為新君。”
魏相嘆了一口氣,道:“從這件事來說,郤伯果然很有當年趙宣子之風啊。”
士會重重的哼了一聲,道:“卿為臣子,為君候服其勞也就算了,怎能如此越俎代庖就連君候大位都要自行決定?郤伯這一次…做得太過了!”
從士會臉上的怒火來看,這一次郤缺的決定是真的很讓他上火。
這幾天士會一直忙于晉侯的葬禮等諸多事宜,當他回過神來之后才發現郤缺竟然已經暗中拉攏了不少大臣,讓“廢掉晉侯遺囑另立公子莫為新君”這個事情成功的在扈邑之中掀起了巨大聲勢,得到了許多人的認同。
魏相倒是早有所料,對此表現得極為平靜:“外舅,是時候實行我們之前商議的計劃了。”
士會先是點頭,但又有些不放心的說道:“你…真的要和中行伯合作?”
魏相笑了起來:“變臉這種技能,難道不是每一位合格政客都應該具備的嗎?”
士會搖了搖頭,道:“終究還是要講立場和信譽的…也罷,既然如此,那就準備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