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追光的人們

　　胡萊的帽子戲法徹底摧毀了海州方大，在比賽結束之前，他們又丟一球，這次是個烏龍球。

　　閃星最終在主場50擊敗了海州方大，胡萊再次在比賽結束前就被提前換下。

　　但這一次提前換下和之前總是因為體能耗盡而被換下不同，雖然他自己體能確實也所剩無幾了…

　　趙康明把他換下，只是為了讓他一個人接受主場閃星球迷們的歡呼和掌聲。

　　這是他一個人獨享的。

　　當他被換下場的時候，全場閃星球迷們集體起立，為他送上掌聲和歡呼。

　　雷鳴般的掌聲中，胡萊一路走下場，舉起雙手向看臺上的球迷們鼓掌致謝，臉上洋溢著燦爛無比的笑容，仿佛這夜場比賽中的一顆小太陽。

　　王光偉站在場上，雙手叉腰，看著胡萊的背影。

　　真是奇妙啊，當初明明恨死他了，現在看到這一幕，卻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

　　這小子！

　　不行，一定要叫他請吃飯！

　　而且絕不在大學城周邊請，要讓他去森威路的高檔餐廳大出血！

　　媒體席上的陳建宇在為胡萊送上掌聲的同時，眼前又浮現出了那個長滿荒草，顯得破敗不堪的小空地。

　　這位想象力豐富的記者忍不住就在想：不知道少年在那塊空地中獨自將足球射向球門之后，是否會舉起雙手幻想自己聽到了歡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看到了千百雙手在自己面前揮舞…

　　如果有的話，又不知道他在那個時候是否想到了有朝一日，自己真的會看到十倍、百倍于千百雙的手在他面前揮舞，為他鼓掌呢？

　　夢想為什么總會被人們無數次的熱情洋溢歌頌，不就是因為它如此美好嗎？

　　它帶給人們希望，引導人們去追求它，在這個過程中，那些追逐夢想的人也變得越來越好…

　　他們追尋著光，自己就變成了光。

　　彭浩詫異地扭頭看著在他旁邊的那些海州方大球迷們，他們這個時候也都站起來，正在給下場的胡萊鼓掌。

　　和遠處那些閃星球迷們一樣。

　　但他們不是海州方大的球迷嗎？他們不是應該憎恨、厭惡打進他們三個球的胡萊嗎？

　　為什么反而還給他鼓起掌來了？

　　呆站在原地毫無動作的彭浩也引起了周遭人的注意，他們扭頭看了一眼呆滯的彭浩，還以為這是一個無法接受球隊慘敗于閃星的同伴呢，便勸道：“哎呀，小伙子，別太放在心上。技不如人，輸了就是輸了…心胸開闊點，人家三十三號踢得確實好，沒得說，該給人鼓掌的時候也別太吝嗇。免得人家說我們輸不起。”

　　彭浩聽到對方這么說，連忙用力拍起了巴掌，大聲喊起來：“好啊！踢得好！”

　　可算找到光明正大給表哥加油的機會了。

　　表哥牛逼！

　　從表哥小時候敢一個人和三個人干架的時候，他就知道表哥牛逼了…

　　旁邊的海州方大球迷們看著這個把手都拍紅了的小伙子，又勸他：“倒也不必這樣…”

　　“哇，海州方大的球迷們也在為胡萊鼓掌啊！”當比賽轉播給到了客隊球迷看臺上時，安東衛視解說員發出了這樣的驚呼聲。

　　畫面中，身穿海州方大球衣的球迷們也都表情嚴肅地為胡萊鼓掌。

　　輸了球之后他們的心情都不好，所以臉上笑不起來。

　　可就算是這樣，他們也還是站在各自座位前，為進了他們三個球的胡萊鼓掌。

　　“這一幕可不常見啊…”解說嘉賓盧冠霖感慨道。“胡萊已經征服了海州方大的球迷們，用這個帽子戲法。真是個了不起的年輕人！”

　　在持續不斷的歡呼聲和掌聲中，胡萊終于走下了場，這個過程稍微有些長，因為他故意走的很慢，想要多享受一下這個。

　　但不管是對手球員還是主裁判，都沒有人上來催促他。

　　讓這個年輕人享受完了職業生涯首個帽子戲法給他帶來的榮耀。

　　然后他在場邊先向張開雙臂等著擁抱他的主教練趙康明鞠了一躬，這才上去和他擁抱。

　　陳墨在旁邊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又開心地撫掌大笑起來。

　　當然他也等來了胡萊的擁抱和擊掌。

　　接著胡萊就這么挨個和教練組成員、替補席上的隊友們擊掌，最后才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張曉雷和韓湘飛一左一右向他豎大拇指。

　　“牛逼！”

　　胡萊癱坐在椅子上，雖然笑得有氣無力，但還是在笑。

　　胡立新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九點過十五分，他估摸了一下，比賽是七點半開始的，就算有傷停補時，現在也應該結束了。

　　也就是說，他可以回家去了。

　　實際上他已經被自家樓下的蚊子咬得苦不堪言了，不得不拼命抽煙，用香煙代替蚊香來驅蚊。

　　就在他打算揣回手機的時候，手機上卻叮咚一聲彈出條消息。

　　錦城頭條：在剛剛結束的第二十四輪中甲聯賽中，閃星足球俱樂部在主場50大勝海州方大，年輕球員胡萊在比賽中獨中三元，完成帽子…

　　通知彈窗所能顯示的文字有限，但恰好把所有重點信息都顯示了出來——以胡立新對足球的了解，怎么可能不知道“完成帽子”四個字后面是“戲法”呢？

　　所以…

　　胡立新瞪大了眼睛。

　　自己兒子竟然在職業比賽中完成了帽子戲法！？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剛才在樓下聽到的老婆尖叫聲是怎么回事兒…

　　想通原因后，胡立新立刻就打消了現在回家的念頭。因為他幾乎能夠想象的出來，只要自己一開門，就將面對妻子的飽和式炫耀…

　　不能讓那個女人得逞！

　　于是他轉身重新走回花壇邊上，在水泥臺邊緣坐下來，翹起二郎腿，又點燃一根煙，只吸一口就拿著放在腳邊，任由煙霧緲緲。

　　同時他沒有再次打開手機——他用膝蓋都能想到，現在打開手機，搞不好又要遭受其他幾個新聞資訊類的彈窗轟炸——而是選擇望著前方居民樓里的燈火出神。

　　那些窗戶里人影綽綽，有聲音傳出來，是媽媽輔導孩子寫作業發脾氣的聲音，是家中請客喝酒劃拳的聲音，是客廳電視機里的古裝劇，是有人站在陽臺打電話的低語。

　　晚上九點過的這個老舊居民小區里，依然熱鬧非凡。

　　是這個城市最溫柔的時刻。

　　要是沒那么多蚊子就更好了…

　　胡立新抬起手深吸一口煙，再轉著頭把煙霧吐到了自身周圍。

　　李自強等著賽后新聞發布會都播完了，這才關了電視機，起身向臥室走去。

　　在剛剛結束的新聞發布會上，胡萊成為了媒體記者們爭相提及的名字。

　　作為親自把胡萊從東川中學足球隊帶去海神青年隊，又把他從海神青年隊帶到閃星一線隊的教練，趙康明要回答記者們關于胡萊的種種問題。

　　“我從他參加的第一次全國大賽就開始關注他了，一直到第二次全國大賽，他帶領東川中學拿到了冠軍，本人也獲得了最佳射手和最佳球員的榮譽…我知道他是有著非常高天賦的，而他今天的表現證明了這一點，我為他感到高興，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在訓練中他總是最刻苦的那一個人，所以他才剛剛來到球隊，就贏得了隊友們的信任和支持，我想這和他自己的努力是分不開的。畢竟命運這東西雖然要考慮到運氣的因素，但和自我奮斗也是密不可分的…”

　　當時看著趙康明在鏡頭面前對胡萊侃侃而談，毫不掩飾自己對這個年輕人的欣賞時，李自強想到了他在面對安東衛視《人物志》攝制組的鏡頭時所說的話。

　　“…其實最開始我并不想把他招入球隊的，我不太看好他的未來…為什么后來又招進來了？我只是想給他一個機會而已，對我來說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對他來說或許非常需要這個機會…我確實沒想到他會這么努力，不，應該說是‘拼命’。他訓練真的很拼，因為這個機會對他來之不易…”

　　在接受陳建宇采訪的時候，李自強并沒有吹噓自己在培養胡萊身上的功勞，反而一上來就直截了當地告訴對方自己其實一開始并不喜歡這個人。

　　只不過在陳建宇問他為什么在討厭胡萊的情況下還要招他入校隊，他并沒有說實話。

　　而是找了一個聽起來挺好聽的理由。

　　他可不想讓媒體知道胡萊和自己的女兒之間有什么關系…

　　回到臥室的李自強向書桌上的全家福照片投去了一絲溫柔的目光。

　　就在這時，他的電話響了。

　　竟然是女兒打來的，這讓李自強有點意外。

　　剛剛才看到女兒的照片，心中想著她，她的電話就來了，這就是父女之間的心靈感應嗎？

　　李自強的臉上浮現出笑容，然后接通了電話。

　　“爸，爸…爸你看了剛剛閃星的比賽嗎？”

　　電話剛一接通，聽筒中就傳來了女兒急切的聲音。

　　就是這說的內容…讓李自強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我沒看。”他用平靜的語氣回答道。

　　“誒？！你怎么會沒看？！”聽到爸爸的回答，女兒的聲音在電話里高了八度。

　　“我為什么要看一場中甲比賽？”李自強反問。

　　“不是…爸，那可是你的得意弟子的比賽啊！作為他的教練，你不是應該時刻關注自己弟子的情況嗎？”

　　“誰給你說他是我得意弟子的了？”

　　“難道不是嗎？從他進校隊開始，爸爸你就特別關注他，給他制定針對性的計劃，對他嚴格要求…爸你要是不看好他，干嘛對他這么上心？直接把他扔一邊去自生自滅不就完了嗎？他那時候要基礎沒基礎，要能力沒能力，空有天賦又有什么用？”

　　聽著女兒這么說，李自強拿著手機愣住了。

　　李青青還在電話里念叨著：“…要不是爸爸你的悉心培養，胡萊能有什么前途？你這么對他，還不是寄予厚望，不忍心他浪費了自己的天賦？既然爸爸你花費了這么多心血在他身上，他現在又終于成功踏進了職業賽場，你怎么能夠不關注他，不看他的比賽呢？我看新聞說他在這場比賽上演了帽子戲法，還說給爸爸你打電話打聽打聽比賽細節呢…我在山海這邊，壓根兒看不到比賽直播。而爸爸你人就在安東衛視體育頻道的信號覆蓋范圍內，放著這么好的機會卻不抓住，簡直是…”

　　李自強終于回過神來了，他咳嗽了一聲，打斷女兒對他的批評：“就算是你說的那樣，胡萊是我的得意弟子，那你這么關心他算哪門子事兒？”

　　李青青在那邊嘿嘿一笑：“爸，胡萊是我同班同學啊。我在東川中學就上了一個學期，到最后走的時候，只交到兩個朋友，胡萊就是其中一個。作為朋友，而且還是和我一樣走上職業道路的朋友，我當然要關注他咯。”

　　“既然是朋友，你難道沒他聯系方式？”李自強漫不經心地問道。

　　電話那頭的李青青幾乎脫口而出：“他不告訴我具體怎么進的球！非要我用三頓飯換！”

　　但就在這時，一股危機直覺突然涌上她的腦海，把她的回答變成了：“沒有啊，當初我走得急…而且我要有他的聯系方式，就直接問他了嘛…”

　　“連聯系方式都沒有，還說是朋友？”李自強冷哼道。

　　“君子之交淡如水嘛，爸…”李青青在那邊諂笑道，隨后又緊跟著說：“總之，爸，你應該多關注一下你的得意弟子啦。你就不想看看你親手培養出來的球員，能夠在職業足球里拿到什么成績嗎？”

　　李自強微微嘆了口氣：“好好好，我會關注的那個臭小子的…”

　　李青青掛了電話，又切到上，看著胡萊和自己聊天記錄的最后一句話：

　　“想知道嗎？想知道你請我三頓飯，就告訴你！”

　　她原本想從自己父親嘴里打聽到和這場比賽有關的信息的，這樣她就不用在胡萊面前低頭認輸啦。

　　結果哪想到自己的爸爸竟然一點也不關心胡萊，沒看他的比賽！

　　簡直是氣死我啦！

　　李青青盯著手機屏幕皺了好一會兒眉頭，這才不情不愿地輸入道：“好吧好吧，三頓就三頓，反正你欠我的多，抵了！”

　　終于還是獨自一人扛下了所有…

　　當陳星佚看到這些新聞時，無比慶幸自己早就把胡萊拉黑了，要不然恐怕又要遭受胡萊的炫耀攻擊…

　　不就是他首次入選大名單的時候在跑來裝逼反被自己打臉了嗎？

　　這人怎么這么記仇的！

　　不過再怎么記仇也無所謂了，反正都拉黑了…

　　想到這里，陳星佚放松地點進了，然后發現朋友圈那里有人發了新朋友圈，而且這個發朋友圈的人的頭像讓他很驚訝——是王光偉！

　　以他對王光偉的了解，他知道這個人雖然是有的，但卻從不發朋友圈。

　　只看朋友圈的話，會讓人根本想不起來自己還加了他。但去通訊錄里能看到他的名字，而且有事兒上聯系他準能找到人，他似乎就是把當做一個聯系工具再用，高級版一點的短信而已…

　　這太陽從北邊出來了？

　　社交媒體恐懼癥重度患者竟然會發朋友圈了？

　　嘿，我倒要看看他這第一條朋友圈發了啥…

　　想到這里，陳星佚伸手點進去。

　　王光偉的朋友圈就在第一條，剛發的。

　　王光偉：“陳星佚，胡萊托我給你帶句話…”

　　然后下面是一張照片：

　　胡萊站在賽后更衣室的戰術板旁邊，白色的戰術板上原來的內容已經被擦除，寫了幾個大字：

　　帽子戲法，嘢！

　　“操操操操操操操！！”

　　陳星佚恨不得自插雙目。

　　王光偉收起手機，對胡萊說道：“吶，我按你說的發了朋友圈，現在你要請我吃兩頓飯了。”

　　胡萊撇嘴：“老王你發個朋友圈，動動手指就賺了一頓飯，你是真牛逼…”

　　“這可是我的第一條朋友圈！難道不值一頓飯？”王光偉怒道。

　　胡萊大驚：“我操？老王你的第一次就給我了？！”

　　“你給老子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