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佬秦林
“林哥，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在三十八歲的時候，選擇回到家鄉，為家鄉球隊效力呢？”
在錦城的省體育中心的媒體大廳中，安東閃星俱樂部為三位新球員所舉辦的歡迎儀式正在進行。
現在是記者提問環節，舉手被點到名字叫起來的記者，幾乎都把問題拋向了這三個新援里來頭最大的秦林。
這從所有媒體的話筒都被堆在了秦林面前就可見一斑。而在胡萊和另外一名新援許文濤面前，則顯得冷冷清清的…
面對這個問題，秦林咳嗽了一聲，清清嗓子，回答道：“你剛才說到‘家鄉’，這就是原因。我是安東人，也是錦城人。我是從興城俱樂部的梯隊開始足球生涯的，但我卻沒有為安東的職業足球隊踢過一場比賽，這一直都是我的遺憾。其實在去年年底的時候，閃星的董經理就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夠回來，用自己的經驗帶領閃星的年輕人們成長…我也要感謝華南虎俱樂部，他們在了解到我的意愿之后，主動結束了我和俱樂部剩下半年的合約，讓我能夠以自由之身回到自己足球夢想啟航的地方…”
在秦林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胡萊就在他的右手邊，扭頭把目光長久地停留在他身上，有些恍惚。
因為眼前這個人總是會讓他不由自主想到另外一個時空里的國腳。盡管這兩個人從名字到籍貫，再到年齡，都完全對不上，職業生涯的成就也不一樣，但胡萊還是會覺得這兩個人實在是太像了，無他，命運太相似。
在那個時空，1980年出生的遼寧球員鄭志被認為是中國足球最黑暗時代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球員，是中國國家隊在青黃不接下苦苦支撐的中流砥柱，是中國足球唯一的臉面。盡管很多不怎么關心中國足球也不看球賽的人恐怕覺得這個臉面的說法是無稽之談——中國足球還有臉嗎？但事實就是如此。
而在如今這個時空，1983年出生于安東省錦城市的秦林也是中國足球黑暗年代的唯一門面。
在來到這個時空之后，胡萊曾經了解過有關這個時空里中國足球的情況，知道雖然很多細節上都不一樣，但在總體情況上與他來之前的那個時空是沒什么區別的——都很糟糕，都很差勁，都有過一段暗無天日的時光。
區別在于那個時空的黑暗似乎還望不到頭，而這個時空伴隨著校園足球的蓬勃開展和其他方面的一系列真抓實干的改革，好歹有了一些希望。
在中國職業足壇，秦林是所有人公認最有職業精神的球員，訓練認真刻苦，生活自律，潔身自愛，幾乎沒有什么丑聞傳出。當年執教華南虎的外籍主教練卡洛斯·雷門就曾經這么評價秦林，說他不像是一個中國球員，倒更像是一個歐洲球員。
這在當初的中國足壇，簡直就是對一個職業球員的最高評價了。
而實際上秦林也確實是去歐洲踢過球，他的很多訓練、生活習慣也與自身的留洋經歷有關。
在歐洲俱樂部效力五年，充分說明了他的實力是得到了歐洲足壇認可的，同時在歐洲踢球的見識也讓他比國內其他球員高出一籌。他甚至還拿過亞洲足球先生，這是中國足球歷史上的第二個亞洲足球先生。
但是這么一位出色的球員卻并沒有能實現中國球迷最大的夙愿。
在2003年首次代表國家隊出場比賽后，他就開始了帶領中國隊沖擊世界杯的漫漫征程。
2006年世界杯、2010年世界杯、2014年世界杯、2018年世界杯，他一共參加了四屆世界杯預選賽，但卻沒有一次帶領中國隊成功打進過世界杯決賽圈的比賽。這個過程中，他從國家隊的普通一兵，成長為了國家隊隊長，但也還是沒能完成“沖出亞洲，走向世界”的目標。
2018年世界杯預選賽之后，他還作為國家隊隊長參加了2019年的亞洲杯，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身穿國家隊球衣出場比賽。中國隊最終獲得了第四名的成績，他也算是完成交接，卸下了戰袍——亞洲杯三四名決賽輸了之后，他在賽后接受采訪時哽咽著宣布從國家隊退役，并向中國球迷們道歉。
為什么要道歉？
不是因為輸掉了一場三四名決賽。而是因為自從2003年加入國家隊，再到2019年從國家隊退役，長達十六年的國家隊生涯，他并沒有為中國足球帶來哪怕一個正式大賽的冠軍。作為曾經被人寄予厚望，也有實力的亞洲足球先生，這個結果實在苦澀。
2004年本土亞洲杯的亞軍，就是他在國家隊生涯中的最高成就了。與他輝煌的俱樂部成績比起來，他的國家隊生涯實在是太暗淡，也太無奈了。
胡萊凝視著秦林，總會不自覺把他和自己記憶中的另外那張面孔重疊在一起。
他們倆雖然只有場上位置一樣，很多地方都不一樣，但胡萊就是覺得秦林可能是鄭志在這個時空里的投影…
從個人感情上來說，胡萊很難不把秦林與鄭志放在一起看待，畢竟都是中國足球的最后一個大佬，都是國足老兵，都為中國足球拼盡了最后一絲力氣，最后又都只能無奈地告別。
作為安東省電視臺體育欄目組的記者，陳建宇專門負責跑一切和閃星俱樂部有關的新聞，作為一個從閃星剛剛成立就開始接觸他們的記者，現在已經是閃星的隨隊記者了。
作為隨隊記者他自然是有很多特權的，消息也比其他媒體記者更靈光一些。
比如閃星搞定秦林的消息，就是他最先在自己的社交媒體賬號上披露出來的。
當時閃星俱樂部都還沒官宣呢，他就能夠以“傳聞”的方式提前曝光了。
當然，以他和閃星俱樂部的關系，這種提前曝光的做法肯定也得到了閃星俱樂部的支持，或者說是某種默許。
畢竟閃星本賽季在中甲聯賽中的成績不太好，也確實需要這么一個消息來提振士氣，讓大家暫時忘記焦頭爛額的成績。
陳建宇作為閃星的隨隊記者，并沒有急著舉手提問。他知道自己只要一舉手，就肯定會被點中名字。他只是想要多觀察觀察，好好想一下自己應該提什么問題。
然后他的視線就不可避免地被胡萊吸引了。
因為在這場歡迎儀式中，三名新援中資歷最淺，名氣最小，實力也最差的胡萊竟然走神了…
是因為記者都在向秦林提問，所以讓他有點無聊？
雖然那些眼里只有秦林的記者們確實有點沒禮貌，可表面功夫你還是要做足的吧？就這么赤裸裸的眼神漂移，誰都看得出來你心思沒在這里。
想到這里，他決定委婉地給這個最年輕的球員提個醒，于是他舉起了手。
果然，他一舉手，就馬上被閃星俱樂部的新聞官點了名。
陳建宇站起來，再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話筒，他發現胡萊依然沒回過神來。
于是他決定還是別委婉提醒了，就直接給他點教訓吧…
“這個問題是問這位球員的…”他指著胡萊說道，“請問胡萊，據我了解，作為去年全國高中生足球錦標賽的最佳射手和最佳球員，當初你沒有選擇加盟家鄉球隊閃星，為什么去了中超的海神青年隊一年半之后，反而又選擇轉會加盟了閃星呢？”
這個問題一問出來，在場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提問的陳建宇，因為大家都感受到了他這個問題的…鋒芒。
就連和陳建宇很熟悉的新聞官都有點慌張——這不應該是和俱樂部配合默契多年的隨隊記者陳建宇應該問出來的問題。
對胡萊這個無名小卒來說，他也沒資格被媒體如此針對。
好不容易不用回答問題的秦林剛剛拿起礦泉水瓶，準備喝一口水，就聽到這位記者向胡萊提出了這樣的問題，盡管他對胡萊也并不了解，但他同樣能夠感受到記者的情緒，他拿著擰開瓶蓋的礦泉水瓶沒有動，而是扭頭看向了胡萊。
然后他發現胡萊雙眼放空，對這位記者的問題毫無反應…
顯然，他走神了。
戴澤濤躲在新聞大廳的最后一排，那里架了一排攝像機，他就站在攝像機的后面，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攝像師。
他是專門混進來想要看看胡萊的。
當他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忍不住低下了頭，捂住額頭。
他知道陳建宇這個人，作為一個在安東省頗有名氣的體育記者，也是個名人了。是名人嘛，自然有個性有脾氣。這個問題并不代表陳建宇這個人和胡萊有什么私怨——實際上他們之前壓根兒不認識。
那么陳建宇還這么問，就只是因為對胡萊剛才的表現有些看不慣了——在俱樂部專門為他們準備的歡迎儀式上，在前國家隊隊長，一代傳奇秦林回答問題的時候，竟然在旁邊神游天外，確實過分。
這位大記者應該是想給胡萊點教訓。
可憐的胡萊，剛剛來到俱樂部，就沒給球隊的隨隊記者留下個好的第一印象…
秦林是真沒想到自己右手邊這位小球員竟然能夠在歡迎儀式上走神，于是他把右手放到桌子下面，然后不動聲色地戳了戳胡萊。
胡萊這才回過神來，看著站在記者席中正直視自己的陳建宇，瞬間就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
然后他努力回想著剛才這位記者說的話，其他都沒聽清，就記得最后一句話：“為什么選擇加盟閃星？”
于是他的答案脫口而出：“當然是因為趙指導啊，我和趙指導在海神青年隊相處過，所以趙指導一給我打電話，我就來了…”
說著他想起秦林剛才是怎么回答類似這個問題的，于是又連忙微笑著說道：“我也很高興能夠為家鄉球隊效力。”
至于陳建宇真正的問題，其實他一個字都沒回答。
落在提問者陳建宇眼中，這個年紀最小的球員，怎么回答問題如此圓滑？東拉西扯，顧左右而言他，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廢話，但真正的核心問題碰都沒碰一下。
本來得到回答之后他就應該坐下來了，但陳建宇對于自己的問題竟然讓一個十八歲小孩子給這么糊弄過去了，有點不甘心，于是搶在新聞官開口之前又問道：“你剛才好像走神了？”
他直截了當地提出胡萊剛才的失態。
胡萊在眾目睽睽下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個…我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就坐在林哥的旁邊，距離他這么近，有點緊張了…以前的我可不敢想有朝一日可以和林哥做隊友，要知道我可是看著林哥踢球長大的啊…”
他這話一出來，現場就爆發出了一陣哄笑聲。
記者們都被胡萊的回答給逗樂了。
就連陳建宇也忍俊不禁，笑著搖頭——看胡萊這樣子，分明是一個小迷弟在自己偶像身邊的忐忑不安表現，那走神什么的也正常了…
于是他又追問道：“那么現在可以和偶像同臺，有什么感受？”
這個問題一掃之前的攻擊性，算是給雙方一個共同的臺階下了。
胡萊扭頭看了一眼秦林，鄭志的身影再次與之重合起來。
“我到現在都還有一種在做夢的不真實感，生怕自己一眨眼，林哥就消失了…”
“哈哈哈哈！”現場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就連秦林都笑了起來，然后把胳膊遞過去，對胡萊說道：“你捏捏，熱乎的呢。”
在場的所有人笑個不停。
戴澤濤看到這一幕，長出了口氣。明明是自己在歡迎儀式上走神，說出去算是一個惹人討厭的污點，但現在讓他這么一解釋，愣是變成了態度謙遜，幽默可愛的優點。
他都忍不住想給胡萊豎大拇指。
同時，雖然一年半不見，但今天這個胡萊和他當初在全國大賽上看到的那個少年似乎并沒有什么變化，依然這么有趣。在海神青年隊遇到的事情，看樣子似乎并沒有影響到他，可真是太好了…
記者見面會結束了，接下來還有球迷見面會。
不過在此之前，三位新加盟球隊的球員回到了休息室里，短暫的休息一下。
此時，房間中除了他們三個人之外，再沒有其他人了。
直到這時，秦林才微笑著對胡萊說：“剛才發布會上借口找的不錯，完美解決了一次危機。”
胡萊卻很認真地搖頭：“那不是借口，林哥。我真是看著你踢球長大的。”
說完他還從自己的背包中取出了紙筆遞給秦林：“林哥給我簽個名吧！”
秦林被胡萊搞得哭笑不得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隊友找我要簽名的…”
嘴巴上這么說，但也還是接過筆，在紙上寫下了他的名字，再還給胡萊。
三十歲的許文濤在旁邊看到這一幕，有些羨慕胡萊竟然可以這樣的小手段就在秦林面前刷了好感度：我怎么就沒想著先用掉看林哥踢球長大的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