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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二章 柔弱的盟友

  四月暮春,山花依舊爛漫,

  慕容運受邀參加一場游宴。

  他身后跟著十余人,盡皆穿著紋飾繁復的窄袖交領胡服,顏色鮮艷無比。

  尤其是受封西平公的慕容運,更是一身朱紅色獵裝,腰間還懸著刀,刀柄上是栩栩如生的狼首,時不時和玉帶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抵達目的地后,慕容運先左右掃視了一下,然后翻身下馬。

  草地上鋪滿了氈毯,野花點綴其間,溪水潺潺而流,風起之時,林濤陣陣,

  倒頗有幾分意趣。

  好地方!

  不遠處的緩坡下駛來了幾輛牛車。

  丞相王導長子王悅下了車,只見他一身素袍,一左一右扶住兩位僮仆的手,

  踩上青苔斑駁的石階,向緩坡上而來。

  第二輛牛車上下來的是王導次子王恬。他只穿了一件玄色深衣,手里搖著象牙柄扇,披頭散發,搖頭晃腦。

  緊跟著王恬入場的是謝鯤之子謝尚他更是特立獨行。別人都是素色、純色長袍,他卻穿著繡滿了艷麗花朵的衣褲,行走之間,口中吟嘯不絕,但功力比起其父還是差了一籌一一謝鯤缺了門牙還能嘯,這境界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謝尚身后十余步外便是山瑋了。

  他穿著寬袍大袖,頭戴綸巾,腳踏木屐,左手持藤杖,右手竟然拿著一本《莊子》,與阮寧說個不停慕容運收回目光,將馬鞭扔給隨從,迎了上去,與眾人好一番寒暄。

  慕容運親隨中有一小兒,大約八九歲的樣子,看起來是跟隨長輩出來增長見識的,不過應該不是長子,亦非嫡子,可能只是個庶出小兒罷了,否則焉能浮海南下?這可是有風險的。

  「染干,在看什么?」另外一人輕撫他的小腦袋,問道。

  「叔父,晉人怎么這個樣子?」染干小聲問道。

  「什么樣子?」說話之人叫慕容評,乃慕容庶子,與染干是叔侄關系,但年紀也不大,二十出頭的樣子。

  「父親在燕山見過梁人,他們的將軍很厲害的。」染干說道。

  「哦?多厲害?」慕容評笑問道。

  染干畢竟年紀小,味半天,沒法用語言來描述自己的所思所想,最后只能說道:「前面那些晉人,弱得像是要被送進山里的老人。」

  送進山里的老人慕容評聽得想笑。確實,病弱的病弱,萎靡的萎靡,瘋癲的瘋癲,這就是天上人么?

  以前有人來過建郵,回去后說了諸般見聞,慕容評本還不信,如今親眼所見,再無疑慮。

  就像方才和叔父(慕容運)見禮的王悅,身子骨弱得仿佛一陣風都能吹倒,

  這樣的人別說上陣打仗了,處理公務都費勁,更可怕的是可能還無法傳宗接代—

  他猜測王悅無子。

  晉人什么時候變成這樣了?

  說難聽點,雖然分屬敵我,他還是覺得梁人更順眼一些,至少男兒有陽剛之氣,膽魄也壯。聽聞梁帝邵勛魁梧高壯,長得跟熊一樣,估計一只手就能提起王悅之輩。

  魏晉風流、士家氣度,可笑可笑!

  也就衣食住行、生活起居能讓慕容評高看一眼了,因為確實過得舒服,但眼前這些柔弱之人真不配享用。

  前邊慕容運和眾人見禮完畢后,又一一介紹隨從,除慕容評、慕容恪(染千)叔侄外,還有諸如段氏等其他部落貴人子弟或移居遼東的士族子弟一一慕容之妻便出身段部鮮卑,生三子,王浚鎮幽州之時,為了交好慕容氏,段疾陸眷又把孫女嫁給子,不過這種和親顯然沒用,該打還是得打,但確實有一部分段部鮮卑帳落遷居遼西,投靠了慕容氏。

  王悅態度溫和,與眾人一一見禮,還交談了幾句,但其他人就態度不一了。

  王悅之弟王恬拿扇柄敲了敲慕容評腰間的弓刀,笑問道:「如此斯文之所,

  君持弓帶刀,不怕驚了林間臥鹿么?」

  說話之間,王恬輕叩了腰間的玉佩,竟有些泠泠之音,與一旁奔流而下的溪水互相應和,讓王恬非常享受。

  慕容評卻聽不出那叩擊聲有什么異樣,只覺十分無聊、做作,轉身看向一人,點了點頭。

  那人也不多話,直接從不遠處的馬背上取下一頭鮮血淋漓的野鹿,走到河邊,當場開膛破肚,清洗切割。

  謝尚皺了皺眉頭,他還想去溪邊浣足,高歌一曲呢,現在卻沒了興致。

  慕容評說道:「有此弓刀,今日便可炙鹿為食,豈不美哉?」

  王恬先愣了愣,然后放聲大笑,道:「妙!」

  婢女們登階而上,取來了酒食。

  在她們的動作下,氈毯、席子上很快就擺滿了果品、糕點以及最重要的酒。

  王恬直接放過了慕容評,旁若無人地坐在一張席子上,抄起一壺酒,直接仰脖灌下。

  飲畢,拿衣袖擦了擦嘴,笑道:「定是梁朝弄來的葡萄美酒,妙哉。」

  旁邊升起了煮茶的氙盒水汽。

  謝尚放棄了浣足的想法,拿出毛筆,插入茶鼎中蘸了蘸,在一塊大青石上寫起了字。

  小孩哥慕容恪在一旁看得有點懵。

  這幫人真是怪,也不招呼客人,只自顧自做自己的事,中原游藝就是這樣嗎?

  好在王悅看不下去了,他輕輕招了招手,將慕容運、慕容評二人請到自己身側,道:「他們放浪形骸慣了,又服了點散。散發之后,眼中便無旁物,其實沒有壞心。」

  慕容運、慕容評二人對視了下。

  「幾位無需拘束,就當在自已家即可。」王悅又道:「返程之船還要再等一個半月,待南風大起之后,方能北上。若不喜游藝,行獵亦可。只不過這些年喜歡行獵的人越來越少了—.」

  「吾聞河南士人行獵者甚多。邵太白選婿時還要考較騎射技藝,本以為南北一般模樣,卻是想差了。」慕容評似乎有點小怨氣,說道。

  此言一出,王悅臉色不是很好看。

  他們原來就是北方士人,只不過南渡了。現在北方士人做些什么,王悅有所耳聞。

  行田是最占用他們精力的事情,即跑到一處荒蕪之所,圈占田地,將其清理出來。

  其次便是打獵,談論兵事、習練武藝,其實都是為了迎合梁帝邵勛。

  再者,鄉間府兵一大堆,或許不會公然發生沖突,但一個勛官和一個士人之間爆發點小矛盾很奇怪嗎?口角爭斗之時,萬一動起手來,沒有技藝傍身是要丟臉的。

  北地士林的風氣確實不太一樣了。

  他們服散現象變少,崇尚武藝、陽剛,而南邊服散多,崇尚奢華、柔弱。

  慕容鮮卑的人應該覺得北人比較對胃口,而南邊這些土人中不少連御婦人都困難,絕嗣者一大堆,更別說上陣殺敵了。

  只是這話由別人嘴里說出來,有點刺耳了。

  「吳越之地多湖川、山林,不利騎射。」王悅說道:「故國朝騎軍甚少,以舟師為憑,保全國境。然慕容氏鐵騎馳騁,縱橫草原,卻可突入燕趙之地,取邵氏城邑、民人。如此,燕王方能名副其實。」

  慕容運和慕容評再度對視一眼,都沒說話。

  他們現在的主要目標是宇文鮮卑。

  宇文乞得龜雖還活著,卻和死了無異,這樣一種狀態是非常利于慕容氏攻取的。

  遙想多年之前,拓跋鮮卑那種龐然巨物就不談了,慕容鮮卑連望其項背都做不到,就說近鄰宇文鮮卑,其實力也是慕容鮮卑的幾倍,他們能以小博大、以弱勝強,委實不可思議。

  仗打到今天,吞食宇文鮮卑只差最后幾口了。一旦將其吞并,慕容鮮卑就有了真正入主中原的實力。在這一點上,慕容氏上下十分清醒,在國中擔任官員的普人也是這么勸說的。

  他們現在壓根不想南下中原,只想著把宇文十二部一點一點吃下,順便再把側翼威脅高句麗擊垮,壯大己身,如此而已。

  所以慕容運很快就回答道:「長豫此言差矣。今高句麗在東、宇文氏在西,

  兩相鉗制,著實惱人,一旦大軍南下,則后方空虛,實難穩固。」

  「高句麗屢戰屢敗,想必已然喪膽。」王悅說道。

  「不然。」慕容運搖頭道:「此輩仍在操練軍士、蓄養戰馬、冶制兵甲,數次揚言報仇,并非說說而已。況還有拓跋鮮卑、宇文鮮卑虎視耽耽。」

  「君等可大肆宣揚元真、代景等輩皆非拓跋苗裔,乃邵氏孽種。再好生支持什翼鍵,拓跋必亂。拓跋一亂,宇文氏就膽寒了,必不敢出兵。」王悅道。

  「敢問王侍郎,大普為何不發兵北上?」慕容運身后一人突然出聲道。

  王悅記得此人名叫高鑄,渤海高氏出身,門第很低,其妹高氏乃慕容嫡長子慕容的妾室。另外,他還是慕容恪的舅舅。

  「就算沒法北伐中原,水陸兵馬并進,征討蜀地也是可以的啊。」高鑄繼續說道:「吾聞成國剛滅沒多久,諸郡仍有心向李成之人,或可兩路發兵,一出荊州,二出寧州,再聯絡李成殘部,或有成事之機。為何不這么做?」

  王悅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李成剛剛亡國,蜀人未必服從梁人統治,從道理上來講確實是有機會的,但王悅不知道說什么好。

  說大普朝的兵馬太差勁了,打不過梁兵?

  說大晉朝的官員不想冒險,只愿茍安?

  說南渡土人與北邊勾勾搭搭,還沒出兵對面已經知道了?

  怎么說都很丟臉,都會讓慕容鮮卑輕視。

  「梁朝國力強盛,數十倍于燕王,若大晉不能北伐配合,只一路豈非送死?

  」高鑄繼續反問道。

  「住口。」慕容運止住了高鑄的話,又看了看王悅,道:「王侍郎明鑒,此事確實需要從長計議。不過,唇亡齒寒的道理大家都懂,還望建郵諸公能好好思量一番。」

  王悅心下稍安。

  這話說出來,就表明慕容鮮卑不想完全失去這個被梁國阻隔于外的盟友是的,大普朝與慕容氏名為君臣,實乃盟好。

  慕容氏終究還是擔心邵勛會拿他們開刀,所以對大普朝還抱有一定期望,希望他們能牽制住梁國一部分兵馬、資糧,勿令其全力討伐鮮卑。

  只是,他們來了數月,好像有那么點看不起大晉乃至士人的意思了。

王悅暗暗嘆了口氣,然后堆起笑臉,揭過此事不談,招呼眾人一起飲宴玩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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